想一想,人魔對立的根源是争奪領地。而不能共享領地,又是由于身體素質、風俗習性和飲食習慣等各方面的差異。要是消弭了諸多差距,讓人魔都變成中間混血,豈不是天下大同,其樂融融?
楚卧雲卻悲歎,這方法,過于超前激進了。
建議一提出,打到一半的兩界吓得大驚失色,抗拒無比。人族不能忍受魔族那嗜血天性、醜陋的面容和濃重體味,魔族拒絕人族弱雞的體格、繁瑣的規矩和扭捏的文化。
于是,兩族矛盾先放一邊,先合計合計怎麼打消喋血仙巫族管閑事的心。
壁畫上新出現一名白發玄衣,身高近兩米,頭上長着龍角的霸氣魔族,眉目俊氣逼人,面龐宛如刀鑿斧刻,那是當時年輕的龍族之主。他最先出手,巧施手段,欺騙了一位喋血仙巫族少年的感情。這麼說不準确,當時那“少年”還未滿十六,陰陽未分,說不準是男是女。總之,龍族首領得逞了,成功将其騙到魔族,經過一番非人的實驗,實現了龍族全員對喋血仙巫技能的免疫,從此以後龍族再不受喋血仙巫族的掣肘。憑借此特殊地位,龍族還确立了在魔界的至高地位,十部魔族俯首稱臣,成功将窮奇、饕餮、狴犴、九嬰狐等強大部落踩在腳下。
通道前方出現一個T形岔路口,左邊壁畫呈現的是各族總體曆史,右邊是靈音寺先祖單獨的傳錄。紙鶴毫不猶豫飛向左側。
喋血仙巫族員稀少,故而十分珍視每一條血脈,生存方式跟象群差不多。無聲無息少了一幼年成員,全族驚動,幾乎出動了所有族人到人魔兩界尋找,就算死了也得把屍體帶回聖地埋葬。
然而等待他們的,是亡族滅種的厄運。
暴虐嗜血的魔族發動突襲,殺光了來魔界尋人的喋血仙巫,人界修士謊話連篇,乘機将前往人界的喋血仙巫引導到陷阱中絞殺。
即使牆面剝脫,顔色褪去,一片模糊,但從隐約的線條、扭曲的肢體動作和猙獰的人物表情,還是能窺見千年前那幾場屠殺的血腥殘酷。
别忘了,此地是靈音寺古老的禁地,壁畫是靈音寺先祖所作,展現在楚卧雲面前的,已經是加害者美化過的罪孽曆史,真實場面到底可怖到何種程度,恐怕早已随着喋血仙巫的屍骸深埋在厚重的歲月塵埃裡。
一不做二不休,随後,人族修士先魔族一步,進攻了喋血仙巫的祖居領地,殺光留守的最後一部分喋血仙巫。存活了千萬年的古老種族,自此全員滅絕。人族也獲取并瓜分了喋血仙巫族的三件聖物,這也是逍遙宗聖陰丹,靈音寺驚魄吟,以及清虛派潛虛鼎的由來。
人魔二界都從第三個種族身上得到了收獲,大戰居然不了了之。
從古至今,書裡書外,戰争的最終目的不過是釋放經年積攢的滔天怨憤,人魔關于領地的矛盾隻是導火索,而當怨憤找到了一個更通暢的渠道,戰鬥的野性洩幹淨之後,便沒多少人關注戰争最初是因何而起了。
讀到這裡,楚卧雲頭皮陣陣發麻,什麼槽都吐不出,隻想仰天大笑。諷刺,太諷刺了!仙魔大戰的結局,居然是喋血仙巫用全族的犧牲,換來了虛假的和平。三大仙門如今的鼎盛,居然奠基在另一個種族的累累屍骨之上。
但是,近百年來,世間尚存最後一名喋血仙巫後裔的傳言,又是從何而起?
又是一個拐角,楚卧雲的視野一轉,最後一副壁畫刻在九十度夾角的另一面。
原來,一開始被龍族之主抓住的那位喋血仙巫,在魔界經曆生不如死的實驗後,卻奇迹般地活了下來。
不知出于何種因由,龍族之主非但沒有殺他,反而向外界謊稱他早已死去,卻将危險的異族藏在魔宮地底。彼時喋血仙巫全族已滅,他心灰意冷,正巧剛滿十六歲,因憎恨欺騙自己的龍族,他化為少年之身,掙紮着逃了出去。多年後,他施展天賦技能,讓自己的血脈侵占人魔的基因,這才留下了最後一支。
日月星辰流轉,歲月年輪層疊,千年光陰彈指過,這碩果僅存的最後一支,如今不知道流落在何方。
楚卧雲不免兀自喟歎:“喋血仙巫,怎一個慘字了得!”
“他們本不叫喋血仙巫。”
楚卧雲:“不錯,滅族之後給人家污名化,跟本朝史官為上一個朝代寫史一樣的道理。”
話音未落,他眼皮狂跳——剛才,是誰與他對話?
陰暗的通道前方就到了盡頭,目光挪動,盡頭地面,一塊矩形巨石散發熒光,居然是與霧随島寒焰塌極其相似的一張玉床,熒光隻照出上頭一個纖細的黑色人影,呈現合身半卧半坐的姿勢。
那人久不動作,楚卧雲看不真切,硬着頭皮飛近,這才看清,床上人之所以不動,是因為上半身被牢牢捆住了,捆綁的方式與楚卧雲的原身有異曲同工之妙。
仔細一看,這人上半身蓋着一條薄被,但露出的白色的褲管空蕩蕩的,沒有雙腿。他長相清秀瘦削,臉色蒼白發青,顯然中毒已深,整個人如風中殘燭。若是健康的狀态,他的模樣應是個恬淡安然的白面書生。
“他們原本的名字,喚作靈巫。”那人嗓音溫吞文弱,“在下竹縷,見過聖虛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