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凝接下來細細代她答:“娘子現在白天偶爾咳兩聲,夜裡雖免不得咳,真是較剛來的時候輕省了不少,覺也歇得更踏實了。”
如此一說,容恪果又打量了她一番,恰是冰肌玉骨,吹彈可破,天然一段嬌态,倒是比才來時長了些肉。
視線不覺下滑至那高出一截的胸脯,隻一刹那,便錯往别處。
和潤的風長出了腳,擅自爬滿容恪的心房,浸得一顆心飄飄蕩蕩。
風動,念動——非尋常之念,是他平生最嗤之以鼻的邪念。
他确實魔怔了。
“這身衣服不好看,往後别穿了。”
一語盡,他撥轉馬頭,沐着暖陽和風,馳向巍峨府邸,徒留衛琳琅如夢似幻,雲裡霧裡。
這衣裳不挺本分的嗎?究竟哪裡不入他眼?
……真是個怪人,華服不行,素衣也不行,合着天底下屬他那一屋子黑不溜秋的衣裳是好的,其他的全該卷起扔了燒了。
真祖宗也不帶這樣作弄人的!
衛琳琅呼出長長的一股悶氣,叫寶凝回去給自己烤紅薯——口齒噙香,腸胃暖和,氣兒方消得下去。
及紅豔誘人、焦香入脾的烤紅薯在前,容恪那邊忽派人來說,讓她整備随身物品,明日動身南下,接他遠在江陵的祖母、這侯府的老祖宗赴京頤養天年。
說風是風,說雨是雨,令人猝不及防。
衛琳琅馬虎應承着,等人一離視野,忙呼寶凝打聽一二。
寶格也一并來回話。
“先前未嘗聽人提及侯爺的祖母,你們可知内情?”她蹙眉發問。
湊熱鬧上寶格是頭一份的,她人緣佳,與誰也能攀談幾句,縱使來侯府不足三年,然這府裡的陳年舊事,她都略知皮毛。
原來,老侯爺是庶出的,隻是生母體弱,沒熬過月子,死于血崩之症,然後嗷嗷待哺的老侯爺就養在了容恪的祖母容老夫人膝下。
老夫人有親生兒子,奈何天生不足,三四歲上一命嗚呼,老夫人傷心欲絕,從此便成了心病。
久病成疾,老夫人身子一天天衰弱,對撫育老侯爺一事上有心無力,若論虧欠,不免是有的;為此,母子倆之間長久維系着不冷不熱的關系。
老侯爺長大成人,棄文從武,随先帝南征北伐,功績卓著,一躍成為京城頂炙手可熱的人物,後欲迎老夫人進京盡孝,老夫人以不适應北邊生活為由,一口回絕;老侯爺再四堅持,老夫人再四推诿,便慢慢擱置下來,直到今日——老夫人越發上了年紀,腿腳不靈便,單靠下人們用心恐多有怠慢,容恪便承父之遺志,親下江陵接老夫人北上,為其養老送終。
衛琳琅深感唏噓,有感而發:“竟還有這層關系……”
寶凝亦歎道:“那位素未謀面的老祖宗,到底也是個可憐人,可見造化弄人。”
寶格眉心微緊,撇嘴道:“那老祖宗脾氣挺倔的,此行不曉得順不順利,但願耽擱不了太久。”
南方濕熱,眼瞅立夏了,如不能早日返還,豈不要被蒸熟了。
衛琳琅卻持截然相反的看法。
她的家鄉乃江陵府下轄一縣,因自幼年喪失雙親,上京以後再未回過,她不是沒央求過舅舅舅母,年節時下去父母墳前祭拜,舅舅倒不反對,敵不住舅母嫌往返路遠,費人費錢,以各種理由搪塞;那時她看人眼色過活,僅有的錢财皆由人霸占,根本沒有話語權,隻好任搓任扁。
一年兩年積攢下來,足足十個年頭,回鄉終究成了奢望。
此次江陵之行,無疑雪中送炭,恰恰全了她上父母陵寝前磕頭的心願,當然是呆久些好。
思及此,心情豁然開朗,忙撇開一切,緊顧着整點行囊。
從曹家出來時兩手空空,在侯府安頓下來距今,零七八碎的東西添了蠻多,正式整理起來,耗了段時辰。
晃眼夜深,衛琳琅卸下身外之物就寝,兩眼張張合合,卻是頭緒紛繁,心潮澎湃,熱血沸騰。
*
天蒙蒙亮,衛琳琅搭寶格的手腕登入車廂,座兒上擺着手爐、毛毯,她很用得上。
容恪騎馬走在最前頭,身形挺拔,目不旁視,耳不旁聽。
一行人馬浩浩蕩蕩蔓延至渡口,随後裝卸随行物品。
衛琳琅觑腳下的路,仔細下了車,展望周圍——口岸停着兩艘客船,行人們紛紛踏上靠西的船,靠東的那艘無人問津。
寶格看出名堂,答疑解惑:“侯爺包了那艘船,專供咱們府上使用。”
衛琳琅暗暗吃驚容恪的财大氣粗之餘,對侯府的富貴有了更具象化的認識。
船分地上地下,攏共三層,下人們在地上一層落腳落腳,衛琳琅、容恪及各自貼身使喚的人,即寶格寶凝逐塵三人,在二層安置。
說來好笑,衛琳琅和容恪的屋子,一頭一尾,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走廊是二者唯一的聯系,而此等使人啼笑皆非的安排,正出自容恪之口——他和她,仿若隔着不可逾越的鴻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