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明霜息了悲聲,在衆人簇擁下,挺胸昂首上了花轎。
衛琳琅遠在送嫁隊伍的末端,很是不起眼,心中除卻報複性的快意,卻有絲絲縷縷悲涼升起。
上京投親這些年來,她循規蹈矩,謹小慎微,時刻警惕行差踏錯,而遭舅舅一家嫌惡,父母積攢的家業,也予他們取予他們求,隻為圓一個體面,饒是退讓至此,他們竟還不滿足,算盤珠子打到了她的清白上頭!
表妹厭嫁何景盛,就使下流手段迫她頂上……何其歹毒的心腸!
事到如今,她雖未陷入何景盛的泥淖中,卻意外招惹上一個更大的麻煩,再不可能脫身了。
平心而論,曹明霜那席尖刻之辭,倒也不假,侯府再有派頭,容恪再尊崇,與她一個下等侍妾有什麼相幹?
容恪喜怒無常,不好伺候,欲摘得侯夫人這頂桂冠,前路漫漫……
“去哪了?”一線渾厚的響音拂過右肩峰,衛琳琅仰頭,但見一副高低分明、骨骼清晰的側顔逆光映現,正是分别有一陣子的容恪。
她悄悄揩一把淚點子,懦懦道:“去看望了表妹。”
容恪喉嚨裡倒出一聲的嗤笑,極輕,偏她和他站得近,捕捉到了。
“可曾讨得好處?”他說。
她答:“表妹驟然出嫁,心中不舍,堕淚不止,妾寥寥安慰了幾句。”
明白說就是——不曾和表妹起沖突,且彼此關系還挺融洽的。
她刻意的掩飾,容恪洞若觀火,慢悠悠“哦?”了句,又道:“扯謊也扯得如此滑稽。”
她拼湊着最後的堅強,辯白:“妾沒有撒謊,當真和表妹叙舊來的……”
堅強是她自以為的,在容恪看來,她猶如一隻傷痕累累的紙鸢,風一吹,即四分五裂。
他一把擒住她細細的手腕,拖她遠離人群,直直給她摁入侯府馬車内。
他長腿一邁,跟了進來,繼而叫車夫打道回府。
皮膚的疼痛,胸中的失望,内外夾擊,把衛琳琅打得一塌糊塗。
容恪道:“想哭便哭。”
她半泣半忍道:“妾沒有想哭……”
他不言語,鷹隼般銳利的眼光在她婆娑的淚眼上打轉。
長而靜的眼神交彙後,他說:“曹家欠你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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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寶凝交出一疊銀票,總計一千兩,據說是逐塵才托付給她的。
衛琳琅手心發顫,險些将銀票子抖落,幸寶凝眼疾手快,及時托住。
寶凝道:“侯爺讓逐塵帶話給您,不必特意去言謝,他在軍營練兵,很忙。”
衛琳琅護住銀票子貼向胸脯,心下五味雜陳。
原以為白日他是随口一說,不想果真讨要了回來……
他好像也不算十分可畏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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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恪整整在軍營呆了十日,是同僚也是友人的副指揮使——相國公府世子趙度,屢屢戲言:“長平侯有香床暖榻不睡,反喜歡大營的冷硬木闆床,真乃奇人哉!”
容恪當即垮了臉,拂袖遠去。
趙度哪裡曉得,香雲藹藹的長平侯府非但不是容恪的安樂窩,還十足地給他造成了困擾:那縷香,雖淡,卻分布甚廣——凡衛家女涉足之地,無一幸免,處處盈香。
嗅一嗅,神經似乎為之麻痹,頭腦睿智不再,一味地想入非非,揮之不去的竟是那場該死的意外。
或是衛家女在貼身衣物上動了手腳,使之香氣缭繞,以達到攝人心魄的意圖;
或是他瘋了,眼睜睜為一個渾身加起來沒二兩肉的女人迷了心竅,破天荒出手管她和曹家那點子破事。
衛琳琅才料想不出,自己在容恪的心目中已堕落為一個無可挽回的狐媚子形象,當然,她也沒那閑工夫揣摩,逐塵一早送了信兒過來,軍務告一段落,至多午時,容恪必定歸家。
她要抓住這不可多得的機會,上街口迎接,聊表寸心。
據同他屈指可數的幾次接觸來看,她穿着素淨之時,他會多看幾眼,倘或濃妝豔抹,他少得可憐的掃視中,隐然淬着譏諷,應是把她歸為曾花枝招展勾引他的那個婢女同類人的隊列裡去了。
由此,她摒棄違和的豔麗,專在純淨上做文章,竭盡所能迎合這祖宗。
果不其然,小别後的容恪,肯勒停奔騰烈馬,顧她一顧,兼問了問她的病情如何,可有好轉。
衛琳琅半昂頭,笑答:“有上好的藥材供養着,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