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幺女及笄日,賓客盈門,最亮眼的,非威武飒爽的長平侯莫屬,衆人紛交頭接耳,傳說長平侯與陳三小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有父輩的情誼在,這場宴會怕不是一箭雙雕——其一慶賀幺女長大成人,其二捉良婿,結良緣。
這種說法少數人持悲觀态度,稱長平侯已納妾,陳家簪纓世家,門楣清貴,三代往上數,男人便不納妾,又焉許女兒受此委屈。
多半人笑說,男人娶妻納妾世間常事,天家還後宮佳麗三千,況現下位居長平侯府的妾出身寒微,根本不夠格和大家貴女的陳三小姐争高低,構不成威脅。
陳俢宜躲在雕花屏風後,将各路議論聽了個七七八八,連日陰霾一掃而盡,心花怒然綻放。
人們把她和明隐哥哥相提并論,不正意味着他們登對嗎?
——外人不曾見過明隐哥哥成為侯爺之前的樣子,她見過,非但見過,明隐哥哥十五歲以前的記憶,她一概擁有;這份情緣,非常人能及。
至于那衛姑娘,倘明隐哥哥應下這門親事的話,她……她會慢慢适應着不介懷的。
侍女月華同為主子感到高興,附到主子耳畔低語:“大姑娘大姑爺、二姑娘二姑爺都回來了,帶了好些稀奇貨,咱們趕緊去瞧瞧吧。”
兩位姐姐出閣前,頂疼她,這些情,她全記着,忙穿堂跨院去見人。
同一時間,通往宴席的甬道上,出現兩瞥身影——高視闊步走在前頭的是容恪,心猿意馬落後一截的是衛琳琅;若非陳府管家笑面迎出來恭稱二人“侯爺,衛娘子”,二人真如井水不犯河水的陌生人。
彭管家是特特恭維容恪來的,顯然沒衛琳琅什麼事,她樂得裝聾作啞,于是在容恪身側三步遠站定,冷眼旁觀。
逐塵天不亮被揪起來操持打點賀禮等事宜,無可分心關注主子動向,眼下遇着,不明就裡,偏他同寶格要好,不動聲色地朝寶格使眼色比口型:主子們怎的了?
寶格也做口型回應:應該是鬧别扭了。
逐塵無聲問:因為什麼?
寶格搖頭表示不知情。昨日是姐姐上的夜,具體情況姐姐當清楚,然姐姐才不會背後讨論主子長主子短,想問也沒着落。
底下人打眼色的小動作衛琳琅全留意到了,寶格猜測的鬧别扭,她擔當不起,頂多是容恪單方面煩她,為保全自己,她不得不和他保持一個不出錯的距離,省得又挨他一頓冷言冷語。
“我家老爺有請,還請侯爺屈尊随小的前往。”彭管家的窄長臉上,孵出幾條幹癟的紋路,分布在眼尾、嘴角。
容恪眼梢的餘光偏向衛琳琅。
衛琳琅識大體道:“侯爺請去,不用惦記妾身,妾身自己能應付得過來。”
容恪轉眸正視彭管家:“帶路吧。”
陳老爺設香茶置棋盤于花廳靜待,而花廳東北角連接曲廊的山水屏風後,陳修宜俏生生藏匿在此,陳老爺特許她旁聽自己的終身大事。
“侯爺請。”彭管家讓容恪進門。
陳俢宜按捺住竊喜,将身子更貼近屏風,凝神靜氣探聽。
陳老爺兩條腿往外一叉,比手示意容恪坐下。
容恪照着坐了,看着現成的棋盤笑說:“想當初,我的棋藝還是伯父教的。”
陳老爺執黑子,按下第一子:“當年我可沒想過,多年後會叫一個小娃娃比下去,甘心自愧弗如。”
容恪落白子泰然對弈:“伯父老當益壯,自愧弗如的該是我。”
陳老爺捋一把胡須道:“我一天天老了,追不上你們年輕人了,隻是放心不下三丫頭——她兩個姐姐的婚事是經我手而成的,夫妻還算和睦,輪到她這兒,我竟毫無頭緒了。”
容恪暗暗失笑,心道這是有備而來。他落定下一步棋,慢條斯理道:“三小姐年歲尚小,伯父可慢慢擇婿。”
陳老爺追加一枚棋,同時把試容恪立場的魚線垂得更深:“賢侄有所不知,她母親你伯母前些時憂心忡忡對我訴苦,說三丫頭近來茶不思飯不想,看樣子像是情窦初開,你伯母明察暗訪,就是打聽不出來。逢賢侄榮歸故裡,這孩子又活潑起來。賢侄和三丫頭,耍到十幾歲上,賢侄包容她小孩子氣性,她也愛圍着賢侄轉,這孩子恐怕….”
容恪拈着上好和田玉打磨的棋子一笑,陳老爺心念乍動,猜想這是好事将成的前兆啊!
卻不意容恪謙卑作了一揖道:“伯父棋藝精妙,我可望不可即。”
陳老爺回神睃一遍棋局,感慨容恪狡猾,原本勢均力敵的局勢竟叫他偷天換日地走輸了;顧右右而言他,可知這小子不樂意同他陳家締結良姻。
容恪以退為進,陳老爺無計可施,未再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