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東西朝着自己飛過來了。
黑色的、巨大的一團,以驚人的速度撲過來。所以到底是什麼東西來着?過分的驚愕感大概是把眼睛也變得麻木了,一點也看不清。
當這些想法接連從五條憐的腦海中浮現時,她意識到,自己很可能已經躲不開了。即便如此,她還是下意識地側過了身子。
那團黑色的東西擦着臉頰過去,而後勾住了耳朵,扯着她一起伴随重力下墜。意料之中的駭人疼痛是在幾秒鐘之後才降臨的,黑色東西挂在了右耳的耳釘上,扯着剛剛愈合的脆弱耳垂伴随重力下墜。
五條憐驚恐地拉扯着挂在耳釘上的東西,疼痛感讓她忍不住總想眯起眼,于是眼前的夏梨再度被壓縮成了一道細長的影子,氣惱與憤怒卻依舊鮮明,怎麼也無法忽視。
艱難而盲目,但終于扯掉了,當“撲”的一聲落在地上時,五條憐才發現,原來夏梨丢過來的是一件黑色外套,雙C的刺繡标志好刺眼。
她的耳朵火辣辣地刺痛着,比最初的貫穿傷口還要更疼,耳鳴聲一陣接着一陣。真希望此刻惱人的耳鳴聲能夠早一些響起。如此一來,說不定她就不會聽到那些辱罵了。
可惜不行,話語已經切實地落進了耳中,順勢滑落到胸腔裡,刺得心髒千瘡百孔。她有些不敢與夏梨對上視線了,難以置信目光隻敢落在地面,看着自己的影子在燈光下搖晃不止。
原來夏梨一點也不喜歡她,甚至鄙夷她。先前一切的好,當真隻是愛屋及烏,所以夏梨才能用不屬于她的名字怒罵着她。
或許,可以當作她是在辱罵别人——某位真正叫做“禅院憐”的人。
即便用自我安慰的愚蠢念頭寬慰自己,痛楚依舊如同潮水,一波一波席卷而來。
是不是該做點什麼呢,或者說點什麼?為自己辯解,還是沉默着接受所有責罵,因為夏梨确實沉浸在莫大的痛苦之中?
無法決定。
五條憐怔怔地站在原地,視線躲避着夏梨,飛速思考的大腦給不出任何具象化的舉措,隻有耳垂的疼痛如此切實。而在夏梨看來,什麼都不做的她哪怕隻是立在眼前,也是無比惱人的存在。
憤怒感——或許其中還裹挾着很多的仇恨與恥辱——無限膨脹,夏梨抓起了床頭的馬克杯,用力砸過去。
“想同情我嗎?我不需要!”她瞪着五條憐,恨恨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仇人,“快點,滾出去啊!”
馬克杯撕裂了房間内沉悶的空氣,呼嘯出駭人的聲響。或許自己就該被這個杯子砸中,如此一來夏梨姐說不定就會冷靜下來了。
五條憐懷揣着這般荒誕的想法,甚至開始思索着要去實現這一念頭,可雙腿卻自顧自地後退了兩步。她習慣性側過身,擡手護住臉,馬克杯擦着發絲飛過,撞碎在門框上,落了滿地尖銳碎片。
喘息聲。
聽到了夏梨激動的喘息聲。擡起眼眸,能看到站在樓梯口的熟悉身影。甚爾站在那裡。
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過來的,也不清楚他究竟對這場鬧劇旁觀了多久,更無法知曉此刻他的心中會想些什麼。昏暗燈光下的他如同謎題的聚合體,一如既往。五條憐狼狽地收回目光,但好像晚了點。甚爾正朝她走來。
“拿着。”他說着,把什麼東西遞了過來,“先到車上等我。”
五條憐茫然,但還是接過:“啊……好。”
拿到了手中,才發現是那把吉他——并不是什麼特别重要的,必須由她親自帶到車上的行李。
甚至,就這麼把它留在夏梨的家裡,也完全沒關系。
果然還是猜不透他在想什麼,五條憐忍不住出聲:“我——”
“去車上吧。”
甚爾輕輕推着她。
大概沒有什麼争辯的餘地了。況且在關于吉他的小問題上,确實不存在多少争辯的價值。
壓低了腦袋,五條憐悶頭往前走,拖沓的腳步落在木地闆上,砸出咚咚的聲響。
腳步聲愈發沉重、愈發急促,回過神來,她越走越快,竟然已經跑下了樓梯,慌亂地趿着帆布鞋沖出家門,闖入大雨之中,潮濕的水汽捂得她幾乎要喘不上氣。
車就停在門口,短暫的一段路程隻淋濕了肩頭。她逃進副駕駛座,大口大口地喘息,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怎麼也冷靜不下來。
大腦是在幾分鐘之後才稍稍安靜下來的,卻自說自話地不停播放着夏梨歇斯底裡的模樣,還有她向自己擲來馬克杯時猙獰憤怒的面孔。也忍不住回想着自己是怎麼跑出那個家的……啊,離開的時候,好像聽到夏梨姐在哭。
濕漉漉的寒意從肩頭鑽進身體裡了。五條憐抱着膝蓋,依舊在不由自主地回想。
又想起來了一點。在自己離開之後,甚爾走進了卧室,所以夏梨才開始哭的。
所以現在是怎樣,他又要開始哄大小姐了,即便在他聽到她說了那麼過分的話之後?或許他們會就此複合,然後自己與禅院惠就此成為夾在中間最為尴尬的存在?再之後,保不齊會重新搬回鐮倉的這處别墅,睡在樓梯間的自己真正地成為被家人嫌棄的哈利波特?
家人……他們怎麼算的上是自己的家人。
五條憐低下頭,把臉埋進臂彎裡,手臂壓住了耳垂。好痛。
糟透了。
不管哪種可能性,全都糟糕透頂。就連沒有家人的自己和痛到讓她想吐的耳洞也是一團糟。
“嗚哇——”
被安置在後排的禅院惠不由分說地哭起來,五條憐裝作沒聽到。
她已經沒精力去哄孩子了。
還是遵照育兒專家的指南,讓禅院惠在無休止的哭鬧中成長為一個獨立的好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