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山閑點頭,本欲叫他先休息,卻聽到隔壁有了些旁的聲音。
木質的屋子,每間房都下了隔音的禁制,但對于他們的修為來說,倘若有意,這般禁制等于無物,隔壁其餘散修交談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進來。
“聽說前些時間顧兄在一個秘境裡奪得了上好的法器,這一次仙盟宴,顧兄可得好好表現表現,也讓賢弟能觀摩一二。”
另一人則道:“觀摩不敢當,你這回也到能參加‘殿前試’的修為了吧,這次你若是能在殿前試多掙些風光,必能在之後也多獲得些資源。”
二人又感慨了片刻,那先一人道:“要說‘殿前試’,上回的仙盟宴,通天宗那許承天,可是光華無限。”
謝流光握緊了手,墨山閑穩着他的靈力,繼續聽着。
卻聽那“顧兄”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他——确實,不過……你可曾聽說過——謝流光?”
謝流光一愣。
另一聲音馬上變得急促起來,慌忙壓低,像是躲躲藏藏一般說:“你說這個做什麼?”
“他當年的殿前試……才是驚才豔豔。”這“顧兄”的聲音也低了下來,“三百年間一共三回,回回是魁首,許承天那劍——”
“顧兄!”前一人急忙打斷,“這裡是通天宗,再怎麼說,他當年也是奪了……奪了……”
“這種事,誰說得準?他們這種大宗門……”那“顧兄”的聲音一轉,把話停了,又低聲嘟囔,“我跟謝流光打過交道。”
“那都是過去了。”前一人說,“人已經死了,現在的這位,才是通天宗的大師兄,多少資源砸在他身上,漏一點下來,都能淹死我們!”
二人沉默片刻,沒有再說下去,又開始談了些旁的事。
而謝流光這邊,房間裡也沉默下來,沒有再去聽隔壁的動靜。
墨山閑問:“隔壁那個姓顧的,你認識?”
謝流光看向他,茫然搖頭。
“也正常。”墨山閑笑道,“當初那麼名冠一時,便隻有别人記住你的份,沒有你來記住這些無關人的道理。”
謝流光喃喃說:“還有人記得我。”
修道修仙,被打入泥濘,千人棄萬人罵,一夜之間所有人對他的态度都變了,不曾想還有人記得自己從前。
明明修道三百年,一貫的風光,一貫的少年意氣風發,但那些記憶都磨滅,刻在骨子裡恨恨不能忘懷的卻是那麼幾個瞬間,從下而上去看那些人的瞬間,身上帶着血而頭被摁在地上的瞬間,雙手撐地而不能站起的瞬間。
是有好時候的。
抱劍站山巅,來人皆敗在陣下,他将人扶起,看到的無一不是敬佩。
靈火焚身時他總覺得前塵往事就像一場夢,也許意氣風發的日子根本就不存在,沒有落差也就沒有那麼痛苦。
他盯着牆像要把這牆面盯穿,縛靈台一百年,接觸他的弟子無一不帶着厭惡,像是他生來就有罪。
“還有人記得的。”他又說。
“是。”墨山閑應。
“前輩。”謝流光回過神來,又趕緊叫,有一個人驗證就足以說明自己沒有說謊,他抓着墨山閑的袖子說,“我從前真的,我的劍,同階之中未嘗敗績……現在不是我的劍了。”
“你手裡的劍。”墨山閑糾正,“未曾有過敗績是你,不是你的劍。”
謝流光愣愣重複:“是我。”
他說:“旁人奪了我的劍,也奪不去我的劍法。”
墨山閑颔首,他便嗤嗤笑了:“也不過如此。”
也不過如此,搶了他的修為,奪了他的根骨,拿了他的稱号,用了他的劍,給旁人看了,還是覺得不如自己。
·
這一日夜裡,通天宗便開始辦了酒會,算是仙盟宴的前場,此時的各路修真者大多到齊,聚在一衆,不為吃食,隻是品一品那仙露瓊漿,再互相拜會結識新一輩的人物罷了。
謝流光沒有去。
通天宗的主場,掌門閉關不出,謝鴻影已是長老身份,想也知道,這次酒會組織大局的一定是許承天。
謝流光倒是沒想。
隻是曾經的酒會,自己常常到場,和衆弟子在一側,并不逢迎客套,也不曾和人交際,原本就不善言辭,和人交流隻用劍,不打不相識。
是了,修道三百歲,自己卻不像旁的宗門的弟子那樣嘗出去曆練,師父隻說待在宗門裡就好,出了宗門要報備,也鮮少放任自己和旁的宗門的人接觸甚密。
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他如今的身份隻是一介散修,就算不到場也沒什麼人會在意,隻當他是性格孤僻不愛交際,前來知會的外門弟子敲了敲門,沒被搭理也就走了。
謝流光在房裡,半晌推開窗,看向那最熱鬧,在黑暗之中也燈火通明的一座峰。
此時那山峰之上必然觥籌交錯,而定有無數人朝那許承天面前湊過去,祈願在這通天宗的掌上明珠面前混個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