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官，是我！阿爾莎！！”

阿爾莎整個人趴在玻璃上，不住地擠眉弄眼，急聲道：“你還叫我小犄角呢，艾桑星的小犄角！想起來了嗎？”

嘶，好像有點印象。

“教官我是左格！你還記得洛隆教官嗎？你和他一起帶了我們一年啊！”

聽到這個名字時，飛弋下意識摸了下頸間的機械項鍊，眉頭越皺越緊。

事情越來越出乎她的意料了。

那兩個藍皮人可憐兮兮地将帶蹼的前爪按在特制的玻璃屏障上，望眼欲穿地喊着教官教官，聒噪得很。

“你們兩個怎麼在這裡？”她湊近一些，壓低聲音詢問道。

“……”

左格與阿爾莎面面相觑。

這要他們怎麼說？艦星幹這種缺德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飛弋忽而歎着氣，用腕部敲了敲額頭，“也是……我先帶你們出去。”

在控制面闆上操作一番，能量網閃爍兩下消失了，特制玻璃門上用的是密碼鎖，她隻好故技重施摘下項鍊，讓這隻功能齊全的機械鳥來解決。

“……沒有其他人了吧？”打開玻璃門後，飛弋不确定地問。

阿爾莎最先出去，左格走到門口，猶疑着回頭一看，七十多名納什人皆惶恐不安地圍過來，不住地呼喚着他們。

“左格隊長……”

“不要抛下我們！”

“求求你們了！”

左格抿着唇，将目光投向教官。

飛弋聽不懂納什人的語言，但也能猜測到他們在說些什麼，雙手一叉腰：“别想了，我可沒那麼大的能耐把他們都帶出去，你們兩個先跟我走，其他的出去再想辦法。”

阿爾莎于是轉身安撫起他們：“别擔心，我們之後一定會帶你們出去的。”

左格沉默地回望納什人臉上悲哀絕望的神情。

飛弋在玻璃門上敲了敲以示催促，他一腳踏出，又望一眼還昏迷着的西貝，補了一句：“照顧好他。”

阿爾莎幫着教官将門關上，在控制面闆上重新開啟能量網。

左格退後幾步，目光沿着長廊往下移動，除了納什人，這裡還關押着數不清叫不上名字的種族。

此前他們自顧不暇，并沒有太關注彼此，而現在，那無數道視線彙集到了自己和阿爾莎身上。

他的心情愈發沉重。

“走。”飛弋示意他們兩個跟上自己，幾步之後，她停頓了一下，回頭提醒道：“更換拟态。”

變回人類形态的左格與阿爾莎跟着教官左拐右拐，走過好幾條過道終于來到外面的實驗室。

先前被送進來時也觀察過這裡的場景，但當時隔着光球的屏障看起來總是模模糊糊的，現在總算是看清了。

身形高大、長着觸角和多對前肢的艦星科學家正在安靜地工作着，對三人的經過仿佛毫無知覺般不予理睬。

它們看起來與一般的艦星人迥然不同，沒有使用拟态，而原生體也就比正常人類高大一些，在原形五六米的戰鬥種面前倒顯得袖珍了。

飛弋走向實驗室的大門，剛剛的那名先覺種再次注意到她，觸角緩緩指向他們。

她腳步一滞，旋即泰然自若地朝它一點頭。

于是那名先覺種也學着點了點頭。

有驚無險地出了實驗室，飛弋松一口氣，而後再次加快步伐。

左格和阿爾莎趕緊跟上去。

“教官，你真好——”

弧形走道對面陡然出現兩名全副武裝的高等戰鬥種，阿爾莎即刻噤聲。

飛弋表情嚴肅地掃對面一眼，那兩名戰鬥種即刻恭敬地退到一邊讓開路來。

介于他們在這裡時不時就能與執勤的艦星人狹路相逢，最後兩人都沒再說話，默默無聲地跟随着教官的步伐。

這條弧形走道似乎長到沒有盡頭，光線暗沉，還一閃一閃的，每一次閃爍都伴随着一陣沉悶古怪的不明聲響。

終于見到由兩名高等種守衛的出口時，兩人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越過教官奔向大門。

飛弋：“哎——！！”

半透明的感應門自動為他們開啟，結果他倆同時一腳踏空，下墜的瞬間被教官眼疾手快地抓住手臂。

阿爾莎尖叫一聲，心有餘悸地往下望，“為什麼這麼高？？”

這個高度說是萬米高空也不為過，并且、他們下方目所能及的模糊存在還不是什麼陸地，而是一座正在緩慢移動的巨型浮空城市。

移動闆塊上面的建築體密密麻麻的，在黑暗中發出星星點點亮光，彰顯着自己的存在。

劫掠飛船、運輸飛船以及拟鲸巡遊巨獸烏蘇坦等各式載具頻繁在其上空行經，有的如覓食的魚群般不約而同集聚于浮空闆塊的某片區域，看起來那應該是個港口。

教官啟動了外骨骼裝甲的肩胛推進裝置，毫不費力地一手提一個，穩穩地向下方降落。

阿爾莎直勾勾注視着下方，越來越近了。

左格擡眼望去，他們先前所待的實驗室在一個類似藍色光球的巨型建築内，這還不是單個的——它通過數條半透明的通道與其他球形建築相連，與其一般無二的建築體成千上萬不勝其數，密匝匝地鋪滿了他們頭頂的空間。

如同密集的神經元，那時而在建築間的通道中一閃而過的亮光則像是神經脈沖。

他忽而意識到，這或許就是艦星的大腦。

這片建築群實在過于龐大，左格還未能完全将其收諸眼底，接着又被一旁的阿爾莎的叫聲吸引了。

“啊呀就是吞了我們的那個東西，它過來了！！”

就在他們正下方，一頭烏蘇坦徐徐向上行進。

其身上厚厚的金屬外骨骼看起來比其他同族都要更加嚴絲合縫無懈可擊，還有幾十名高大肅穆的高等戰鬥種護衛在兩側。

這幾十名戰鬥種都是原生體形态，目測身高都超過了六米，漆黑的覆面上還有熒黃色的塗料标記。

整片區域内的艦星人及其駕駛的載具紛紛改變航向進行避讓，教官拎住他倆遠遠退開，稍加停頓，安靜地目送這頭深灰色巨獸離開。

“那是什麼？”左格好奇地問。

“烏蘇坦，”飛弋笑了笑，“它們是艦星最常見的生物載具。”

“我是說在烏蘇坦身上的，那是什麼？”

他注意到那頭巨獸的背部經受過改造，上面那形如扇貝的坐具，裡面的是人嗎？

那幾十名護衛胸口裝甲處的倒三角标志散發着幽幽藍光，這是藍血階層的标志。

能得到這麼多高等戰鬥種的保護，左格默默想着，或許裡面就是神秘的艦星皇族。

“哦，你說那個，”飛弋反應過來，“那是這次參與繁育任務的夫人。護衛們要送她去繁育艙了。”

在向下方的浮空城市降落的過程中，她繼續簡略介紹了一下右刃的構造。

艦星右刃的内部使用空間大緻一分為三，其中隻有上層與中層有重力生成裝置覆蓋。

上層的條件最為優越，在資源分配中所占比例最高。

首領及其他藍血階層的高等戰鬥種居于上層頂部，往下依次是繁育艙以及先覺種的“主腦”。

中層是綠血階層的生活場所，這裡有上千座供戰士居住的浮空城市，此外還有專門用于繁育的闆塊、工程種集聚的制造闆塊……統共兩千多座壯觀的浮空之城。

下層主航道入口周邊遍布移動星港，數以萬計的巨型劫掠艦與移動戰塢蟄伏在黑暗中，等待着右刃的戰士将其喚醒。

多數戰塢和浮空哨塔都由精英的高等戰鬥種輪流駐守，主航道再往上有四百多個浮空闆塊，上面多是身體殘疾無法作戰或者貢獻點太低而被淘汰的艦星人，負責對掠奪回來的資源進行分解和加工。

中層N1063闆塊。

某處地下浴池。

“訪問人：劫掠者A-48061129。”

金屬大門輕響着在三人面前劃開，同時一道機械音在裡頭響起，向裡面的人宣告了來者的身份。

飛弋非常自然地帶着左格和阿爾莎走進去，臉上挂着淡淡的笑。

“稀客啊。”

說話的是一個體型肥碩得像座小肉山一樣的艦星人。

他現在是拟态後的形象，大半個身子都浸泡在熱騰騰的褐色藥液裡，難聞的氣味彌散在空氣中，幾乎讓人窒息。

阿爾莎強迫自己不去看那布滿贅肉的臃腫軀體，但掙紮過後還是失敗了。

腦海裡艦星人都是狂戰士的觀念過于根深蒂固，以至于她怎麼都想不明白，怎麼會有這個模樣的艦星人？

左格感受到阿爾莎朝自己投來疑問的目光，輕輕地搖了搖頭。

飛弋教官站到圓形浴池邊，蹲下望着他，直接開門見山道：“迅風，還有沒回收的身份編碼嗎？高等種的。”

艦星人崇尚武力，特别是為此而生的戰鬥種，隻有足夠強大勇猛才配得到尊敬，才配擁有名字。

像他這樣的殘廢，早就不配被人這麼稱呼了，B-137254161才符合他此時此刻的身份。

“别再這麼叫我了，飛弋。”

語氣中的不悅難以掩飾。

她全然當作沒聽到似的湊過去，拍了拍男人的肩：“幫個忙呗，我的兩個士兵想去上層體驗一把。”

由皇族參與繁育而誕生的藍血與克隆出來的綠血之間天生就有不可逾越的差距，綠血的身體素質要非常優異才能勉強達到高等種的平均水平。

艦星沒有貨币，劫掠者隻能以自己的貢獻點去兌換所需的資源，但上層所占據的資源比例要遠高于中層，而綠血的數量又最多，狼多肉少是難免的。

由于上層得天獨厚的優越條件，心向往之的人不計其數，但除了高等種之外，綠血階層中隻有作為科技主力的先覺種和負責繁育工作的保育種能夠進入。

不過也不乏會鑽空子的。

每一次出行後，戰士的傷亡統計都在下層進行，核查人員有時候是駐守的高等種，有時候則是綠血。

于是一些未被如實上報的高等種身份編碼悄無聲息地流入中層，被綠血中無師自通的技術人員加以利用，成為了他們進入上層的通行證。

這事談不上什麼秘密，飛弋清楚，作為右刃首領的夜翼同樣清楚，而他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們的首領向來隻會息事甯人，就像面對左刃與右刃之間的矛盾時那樣。

不過這樣正好，她可以給左格和阿爾莎弄個假身份，再找機會帶他們離開。

如她所料，在自己期冀的眼神注視下，那人冷哼一聲，緩緩挪動到浴池邊，在與輔助座椅相連的機械控制台上操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