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鐵紅色的眼瞳愈發暗沉，已不複盛年時統帥狂暴的劫掠者橫掃星際戰場的意氣風發，歲月早洗去他生為女皇護衛的忠勇赤誠，暮氣又斂去幾分作為劫掠者的暴戾氣息。
像古地球大草原上的暮年雄獅，固守自己的王國，平靜而又心有不甘地等待終局的到來。
坐在元帥身旁的是左刃首領。
他一貫恣意散漫一貫目空一切，此刻如若不是顧及夫人還在場，挑釁嘲諷的話語怕是已經落到夜翼耳中了。
夜翼沒有在意雷影那相當冒犯的眼神，向夫人傳達問候後，他徑直到元帥右手邊的位置落座。
“那麼，可以開始了，元帥。”
懸浮于空的扇貝狀坐具中傳出夫人柔和的聲線。
索龍聞言，依舊好整以暇地坐着，擱在扶手上的胳膊稍稍擡起，對夫人身邊的皇族護衛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不多時，紅石被兩名高大的皇族護衛押送至白色光帶環繞的受審台上。
雷影微微蹙眉，視線的錨點落在戰士殘缺的右臂上。
索龍觑他一眼，恨鐵不成鋼地握住拳頭，少頃又松開。
又有一名護衛将一條經過處理的斷臂呈上來，在三人面前展示。
這條手臂顯然屬于紅石，其外層的生物外骨骼護甲像解剖一樣被開啟，加裝在内側的注射裝置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夫人再度開口，聲音依舊是溫和的：“高純度的弗洛爾，這是軍用品，戰時特批才準使用。”
紅石渾渾噩噩地仰起頭，朝首領投去求救的目光。雷影冷冷地回望他，鐵紅眼瞳中湧動着名為失望的浪潮。
廢物！
體會到那眼神中的意味，紅石顫然低下頭，旋即轉向夫人的方向跪地求饒：“夫人，我是一時鬼迷心竅，再也不會有下次了！求您仁慈！！”
“雷影，”夫人并沒有回應他，而是點了左刃首領的名，“看看在你的縱容下左刃的戰士都變成什麼模樣了，怕是早已忘記種族至上艦星至上的法則。”
索龍元帥沉郁的一個眼神，雷影即刻坐不住了，起身同紅石一起承受夫人的訓責。
“強者存續，這是我們種族延續至今強盛至今的原因。而你的戰士踐踏規則違拗種族理念，一旦開啟這樣的先例，艦星終有一日會因此滅亡。”
“夫人……”
紅石俯伏在地，嘶聲哀求着。
“你們都是我的孩子，做出這樣的決定并不容易。但規則必須得到捍衛，右刃的戰士們也需要一個交代。”
“那就讓他以死謝罪。”罔顧下屬驚愕的神情，雷影堪稱冷酷地向夫人提議。
“不至于此。”夫人否定道。
這句話令紅石恍惚間以為看到了希望。
孰料接下來那扇貝狀的坐具稍稍轉動，從雷影的方向轉而面向着他，裡面的人說：“去殺死一頭惡戮，證明你的實力。”
“不、不，夫人！！”
紅石跪地奮力朝坐具的方向挪動，仍想乞得寬容，未待皇族護衛有所動作便被忍無可忍上前的雷影一腳踹倒。
“若是成功，那你為自己争奪到了生的機會。若是失敗，起碼你也平息了右刃的怒火。”夫人平靜地補充道。
“那就依夫人所言。”索龍元帥也發話了。
一切已成定局。
于是紅石被兩名護衛強行拖下去，前往中層六角競技場迎接他的既定宿命。
衆人心知肚明，基因強化的劫掠獸之王不是那麼輕易能對付的，何況紅石還斷了一臂，這實際上與被判處死刑無甚區别。
“他是活不了了，”夫人在護衛的簇擁下離開後，雷影嘴角挂笑，朝坐在對面的右刃首領開口：“但是右刃的那名戰士，在負傷的情況下殺死一頭惡戮，還能活蹦亂跳的。”
元帥晦暗的目光掃射過來。
“即使是我，”雷影一字一頓，“也不敢保證做到。”
“您謙虛了。”夜翼沒接他的茬，起身向元帥示意過，一刻也不多停留地往外走。
“情況屬實？”
索龍瞥向雷影，對上了一雙與自己如出一轍的鐵紅色眼珠。
雷影恭順地稍稍低頭，“我親眼所見。”
“别再那麼明目張膽，”少頃，元帥提醒道，“你清楚她們更偏向夜翼。”
“清楚了。”
他有些滿不在意地回應。
……
右刃，中層N1063闆塊。
迅風仍泡在藥浴池中，無言以對地望着已然人滿為患的地下基地，滿身怨怼幾乎實體化。
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總之其他人得知那個在主艦六角競技場殺死了一頭惡戮的年輕戰士在他這裡後，外邊的金屬大門就沒能合上過。
來自上層的藍标高等種、來自中層其他城市的綠血，甚至主艦、左刃的戰士都特意趕來，欲與這名強悍的新傑切磋切磋。
“你看你！别一臉苦大仇深的了。”
飛弋不知從哪出現，倚過來打趣道：“入場費的貢獻點加起來都夠你養老了，想開點。”
“别碰我。”
迅風面無表情地表達着抗拒。
此刻的地面之上，屬于迅風的那頭烏蘇坦停駐在地表，金屬外骨骼上不知被誰刷上了斑駁的金色塗料。
左格一臉麻木地拎着注射槍，才開始往這頭巨獸的身體裡注入能量液，對面一名胸口處倒三角标志泛着綠光的戰鬥種就走過來，非常自然地從他手中将其接過。
左格沒有反抗，松開手轉過身，又有一名胸口标志散發藍光的高等種按住他，要和他切磋一下。
掃視一周，排隊等着挑戰的高等、普通戰鬥種密匝匝地圍成了一個圈，将他和烏蘇坦死死圈定在這一方天地内，戰士們中氣十足的招呼呐喊聲震耳欲聾。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想不到，他沒在繁育艙被那個家夥榨幹，最後要在這裡被累死。
砰！！
一陣天旋地轉中他被過肩摔到了地上，渾身乏力眼冒金星。
“你不在狀态啊。太累了？”
挑戰者上前一把将他拉起，還怪好心地詢問。
隻是左格實在不想講話。
“讓開啦讓開啦！都十幾輪了，鐵打的也會壞啊！”
阿爾莎大聲嚷嚷着，奮不顧身地擠入包圍圈拯救隊長。
介于艾桑星人頭上的角過于明顯，她沒敢露臉，和其他艦星人一樣清一色的黑色覆面，盡管如此左格還是一眼就鎖定了她。
“你休息一下。”将隊長攙扶到一旁坐下後，阿爾莎這麼說。
左格感激地望着她，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就聽到他的副隊繼續道：“趁現在，來吧！再給我們講一下，你是怎麼把那麼大的惡戮弄死的？”
“我已經講了不下二十次了！！”左格歇斯底裡地抗議。
遲了。其他艦星人已經踴躍地包抄上來，鬧哄哄地要求他詳講。左格再次落入天羅地網。
六翼神在上。
眼前的一切簡直是一場噩夢。
約莫兩天前他從繁育艙被“退貨”，回到這裡時隻見到了迅風和飛弋教官，想來阿爾莎是去找大野小野他們了。
意料之中，她沒找到兩兄弟，畢竟艦星那麼大，這樣盲目地找尋無異于大海撈針。
然而令人始料不及的是，她還帶回了一堆狂熱的好戰分子，個個都躍躍欲試要和自己比試一番。
阿爾莎勸他在這裡稍加停留，因為目前他在整個艦星都出名了，大野小野若還是自由身的話，看到消息一定會順藤摸瓜找過來的，這樣他們就能順利彙合了，而不是像無頭蒼蠅一樣漫無目的地亂找。
與外部隔絕，他不知道時間确切流逝了多少，隻是憑感覺認為大概過了兩天——按照阿德納斯的自轉周期。
時間已經夠多了，左格昏昏沉沉地想。大野小野還沒有出現，說明他們或許已經暴露并被艦星人抓住了。
再這麼等下去不是辦法，跟這群好戰分子纏鬥下去也不是辦法。
還要找大野小野，還要救納什人，不能在這裡拖延下去。
他感到胸悶氣短，搖晃着在阿爾莎詫異的眼神中站起身，才邁出一步就倒了下去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