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第一次聽這個開頭樂段,卻是第一次有種被人敲在心頭的顫動感,被扼住喉嚨呼吸不過來的感覺。
随着篇章展開,我在中間舒緩歡快的部分短暫地獲得了輕松,很快再次被經典的“命運敲門聲”震得頭皮發麻。
我第一次聽牧野彈完整的曲子,之前他隻願意為我示範,能省則省,很少完整演示,我沒想到他第一次演示會給我彈完全不在教學範圍内的《命運交響曲》。
小提琴的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加進來的。
還有鼓聲。
真正的鼓聲敲響時,我打了個顫。
“命運敲門聲”隻有四下,低沉的聲音,震撼的音樂,我眼淚不知道怎麼的就落下來了。
我對貝多芬的了解僅限于通識教育的介紹,對《命運交響曲》的了解更少,大概知道它是貝多芬在“反抗”這個主題上創作的最經典作品,除此之外什麼都不知道,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哭得不能自已。
我這段時間一直在焦慮和煩躁,因為自己的無能為力,因為猶豫,也因為——恐懼。
我畏懼命運。
無常的命運帶走了我太多東西,從父母離開起,達摩克利斯之劍就懸在我頭上。
人類永遠不知道生命什麼時候戛然而止。
所以在聽到“命運在敲門”之後,我的恐懼達到了巅峰,但貝多芬的暴怒和勇氣,又讓我仿佛看到被扼住喉嚨的人,迸發出岩漿般熾熱的力量,發出撼動大地的宏聲,掀起滔天海浪。
渺小的人類發出怒吼——而我淚流滿面。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和幾百年前的貝多芬産生共鳴。
一首《命運交響曲》整整三十分鐘,牧野和後面加入的津久、五十岚也演奏了三十分鐘。
凱撒坐在我旁邊,一張一張給我抽紙巾。
當最後一個音落下時,窗外響起鼓掌的聲音。
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一群觀衆站在櫥窗外,聆聽這首臨時起意的曲子。
我哭得太狠直打嗝,哭嗝停不下來,凱撒把我牽到二樓。
哭累了,我什麼時候在二樓的休息室睡着了都不知道。
二樓有三個房間,一件設備先進的錄音室,一件足夠大的練習室,還有一個單人小房間,隻有一張床和床頭櫃,很窄,跟那種火車旅店似的,翻個身的位置都沒有。
津久有時候會在這裡睡,所以我也進來換過床單被套什麼的。
睜眼的時候天都黑透了。
爆哭一場之後,我情緒好多了,有種蒙塵的玻璃被大雨淋透,終于擦亮的感覺。
有些情緒不知不覺積攢,一朝爆發猶如火山噴發,但噴完整個人就亮堂了。
起來第一感覺,又渴又餓,不知今夕何夕。
幾點了?
老闆他們居然沒有叫醒我。
我小心翼翼走出房間,看到的練習室打開的門,明亮的燈光從門裡照出來,照亮了休息室的位置。
感覺自己像誤闖夢幻王國的愛麗絲,夜晚的樂器店變得很陌生。
我小心探頭,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裡面抱着吉他寫寫彈彈的老闆。
他翹着腿坐在高凳上,吉他抱在懷裡,長發梳成一個低馬尾,幾縷頭發不知道是勾出來還是沒束好的落了下來,遮住了他的側臉,落下朦胧美好的陰影。
隻見他偶爾在吉他上撥動幾個音,又是哼唱又是彈,右腳一直在不自覺地打拍子,然後在樂譜上寫寫停停,修修改改。
練習室的鐘,時針指向5。
我是睡到淩晨五點,老闆是淩晨五點還沒睡。
正當我猶豫要不要敲門打擾老闆的時候,他先一步注意到了我。
“醒了?”
我挺不好意思的,畢竟下午哭得那叫一個酣暢淋漓,羞恥感現在來姗姗來遲,有種無顔面對老闆的感覺。
不好意思對上他,我低着頭說:“對不起,下午給你們添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