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舟在練武、做任務、偶遇甯歸柏、陪陸金英和崔尋木、跟吳家兄弟吹水等事的縫隙中抽出時間,去看了眼尤癡兒。
他沒有進入内門地盤的資格,吳鎖愁幫他把尤癡兒帶出來。
尤癡兒看見陸行舟,大喜過望地撲進他的懷中:“神仙哥哥,我還以為我再也看不見你了。”
陸行舟心想,這是什麼詭異的台詞?他捏了捏尤癡兒的臉:“長胖了。”
尤癡兒嘻嘻笑:“我現在每天都能吃肉。”
陸行舟問:“肉好吃嗎?”
“好吃!”
“師父對你好嗎?”
“好。但是師父比較兇,沒有神仙哥哥那麼好。”
“噓。”陸行舟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這話可不能随便說。”
“為什麼啊?”
“要是被你師父聽見了,他可是要不高興的。癡兒,你要記住,他對你兇不是因為你做錯了什麼,他就是那樣嚴肅的人,你跟着他,武功會進步得很快。”陸行舟在吳家兄弟的口中,了解了不少有關朱憑春的事,他将尤癡兒送過去,要确保尤癡兒送入的不是虎口。
尤癡兒思考片刻,問:“神仙哥哥,為什麼你不能當我的師父啊?”
陸行舟說:“因為我的本領還不夠強。”
“可我覺得你很厲害。”
“你師父比我厲害多了。”
“真的嗎?”
“真的。所以你要好好跟着你師父學習。”
“好吧。那如果我學好了,你能多多來看我嗎?”
陸行舟不能做出任何的保證,他眼珠一轉:“你說我是神仙,對吧?”
“對。”
“我既是神仙,就不拘于肉身。以後你望見明月,吹過清風,就是我來看你了。”
為了做“善有善報”的任務,陸行舟将自己存下來的銀兩都花得差不多了。善惡值剛過半百,陸行舟已經過上了捉襟見肘的生活。
無奈,陸行舟隻能放棄繼續當“散财童子”的方法,老老實實地以不花錢的方式幫助他人。
這天他在一條廢棄的胡同裡,揪住了一隻喵喵叫的流浪貓。被抓住的時候,流浪貓叼着半條已經被嗦得幹幹淨淨的魚骨,甚至連上面的刺都已經磨軟了。
陸行舟輕輕摸着緊張得拱起脊背的小貓:“别怕啊,别怕啊,跟我走,你的福氣在後頭。”
小貓好像聽懂了,僵直的身體一寸寸放松,窩在了陸行舟的懷中。陸行舟說:“好,你知道我不是壞人了,你是很聰明的小貓。”
小貓:“喵!”
陸行舟本想将小貓帶回燕歸堂,但他身為外門弟子,是沒資格在門内養寵物的。所以他腳步一轉,抱着小貓去了陸金英住的客棧、
崔尋木跟崔無音出門了,陸金英留在客棧内看書。
“姐姐,你怎麼在看書?”陸行舟關上門,将小貓和路上買的肉幹放在地上。小貓埋頭苦吃,陸行舟也不怕它亂跑,跑也沒關系,他現在對自己的認知定位很清晰,知道自己在江湖中雖然武功平平,但不至于連一隻貓都抓不住。
“我在學認字。”陸金英放下手上的書,“你怎麼帶了隻小貓過來?”
陸行舟說:“我在路上撿到的,見它可憐,想給它找個人家,以後就不用受流浪的苦了。不知道姐姐想不想養。”
陸金英考慮片刻:“我想養,也能養。不過從關州回溪鎮千裡迢迢,得尋個籠子把它帶着,不然我怕路上丢了。”
“這事簡單,我等會出去買一個即可。不過,你是因為真的喜歡貓才想養,還是為了我才說要養的?”
“我喜歡貓,也願意幫你這個忙。”陸金英蹲下身,試着揉了揉小貓的頭,這貓頭居然隻有她的巴掌大,“這小貓多可愛啊,你看這花紋,這胡須,這圓溜溜的大眼睛,多好看啊。你不喜歡貓嗎?為什麼不親自養它?”
陸行舟說:“我隻是燕歸堂的外門弟子,不能養寵物。”
陸金英問:“内門弟子就能養寵物嗎?”
“嗯,在某些事上,内門弟子比較自由。但在另外一些事上,他們沒我自由,有利有弊吧。”
“這就是你不想成為内門弟子的原因嗎?”
“差不多。”陸行舟的視線落在《千字文》上,“姐姐,你怎麼突然開始學認字了?”
陸金英搓了搓髒兮兮的貓頭,用地上放着的一盆清水洗手,起身說:“你和尋木都離我這麼遠,我們沒法時時刻刻在一起,若想了解彼此的近況,隻能寫信。如果我不學練字,你的書信我還可以讓大哥代寫,可是對尋木,我是毫無辦法了。”
兩姐弟坐下來,陸行舟欲言又止,終是沒忍住:“你跟他在一起,會覺得很累嗎?”
陸金英問:“為何這麼說?”
“錢、權、勢、學識、武功……他什麼都有。姐姐,你有赤子之心,可也隻有這顆赤子之心了。”陸行舟知道這些話很殘忍,可他知道陸金英必然也想過,接受事實總比瞎了心眼好,“雖然喜歡不是物質交換,但你跟他在一起,肯定會有很多的壓力。你現在想學認字,我非常支持,但是,如果你主要是為了他才想學認字,我覺得這是不公平的。現在學認字,之後呢?要練武嗎?再之後呢?要賺很多的錢嗎?為了追上他已經擁有的東西,姐姐,你要付出多少心力?”
當然,陸金英可以選擇“不追上”,可兩人之間的差距可比天塹,陸金英如果原地不動,她不會有危機感嗎?不會害怕失去他嗎?瞧,情之一字就是這樣,怎麼樣都會煩惱。陸行舟想,他絕對不要碰這個東西——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
陸金英突然笑了。
陸行舟以為自己說得太過冷酷,把姐姐氣笑了。他忐忑不安,連貓跳到了自己膝上都恍若未覺:“姐姐,你生氣了嗎?”
陸金英搖頭,仍是笑着:“我隻是在想,你是想了多少個夜晚,才想出來這些話。我們小舟啊,好像長大了呢。”
陸行舟說:“我是在說你的事情,你不要轉移話題。”
陸金英說:“你說的這些話,每一句我都想過。沒錯,跟他站在一起,我會累,我會疲倦,我會因為想要跟他比肩,而做出很多也許我根本不願意做的事情。可是,可是我現在很快樂,我的快樂勝過所有煩惱,我不想在快樂的時候想象未來的痛苦,小舟,你明白嗎?”
即時當順利,常作拂逆想。①陸行舟的腦中飄過這句話,當初謝歇講解這句話的時候,他覺得很不屑,他那時覺得人要活在當下,高興的時候想以後不順心之事的都是傻瓜。陸行舟晃了晃神,是在什麼時候,他悄無聲息地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變成了曾經他眼裡的“傻瓜”。
陸金英将得不到理會的小貓抱到自己懷中,她也不嫌棄貓髒,一下下地撫過它的身體,她說:“而且,認字也好,練武也好,賺大錢也好,這些事情再怎麼說,也不會是壞事情。哪怕以後我跟他分開了,我也絕不會後悔我今日付出過心血和精力,這些東西永永遠遠是我的,至親至愛都不可能帶走。”
陸行舟歎了聲:“是我多慮了。”陸金英比他聰明多了,他替陸金英想這些事情,可真是關公面前耍大刀了。
陸金英說:“不說這些了,既是你撿回來的貓,你給它取個名字吧。”
這貓主要是白色的,但頭部和背上都有深黃不一的斑紋,陸行舟想了想:“大黃?”
陸金英頗為無語:“……能取個好聽一些的嗎?”
陸行舟認真起來:“我把它撿到的時候,它叼着魚骨,不如就叫‘有魚’吧,取年年有餘之意,名字好,意頭也好。”
陸金英對懷裡的貓說:“有魚?有魚?你喜歡這個名字嗎?”
小貓:“喵!”
有魚的名字就這麼定下來了。
不知道崔尋木用什麼方法說服了崔無音,崔無音終于答應跟他一起回鶴州。眼看着年關将至,陸金英也不能再留,陸行舟送他們到關州城外,幾人與陸行舟道别。陸行舟始終笑着,沒有流露出離别的傷感。
臘月是被時間牽着跑的影子,唰地一下,就迎來了甯歸柏的生辰。
陸行舟利用這個世界有限的材料和工具,在竈房搗鼓了大半天,終于做出了雖然賣相依舊很差但是味道還算不錯的四不像蛋糕,他匆匆将蛋糕裝好,便去問酒樓赴約了。
臨出門前下了雪,陸行舟一手提食盒,一手撐着油紙傘,披着風刀霜劍,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到了問酒樓。給甯歸柏過生辰的地點是陸行舟選的,因為陸行舟問他想去哪裡的時候,甯歸柏說了句衆所周知的廢話,陸行舟千挑萬選,最後選擇了問酒樓。
問酒樓位于關州北邊,樓内有一人工鑿出的河洞,河洞内有幾艘小船,船上挂幾盞青燈,燈上用水墨畫船,燈搖曳時舟搖蕩,影浪微光,人在其間,很容易分不清自己是夢裡舟,還是畫中人。
因着别緻的構造,若想在舟上吃飯,必須提前預訂。陸行舟向吳家兄弟借了銀兩,去問酒樓預訂位置的時候,才知道臘月二十七日的位置已經被一位姓甯的公子訂完了。
陸行舟用腳指頭想,都能猜到那個出手闊綽的冤大頭是甯歸柏。陸行舟訂一個位置都要借錢,甯歸柏倒好,不僅要訂,還要把全部小船的位置都訂了,陸行舟心想:敗家!但看在甯歸柏要過生辰的份上,忍住了沒說他。
陸行舟來到舟上時,甯歸柏已經安安靜靜地坐好了。因為周圍沒有旁人,更無人說話的聲音,天地一片靜谧。
陸行舟的到來打破了這份寂靜,他将食盒放在桌上,熟練地坐在甯歸柏身旁,湊近了看他。
甯歸柏的臉皮被燙了一下:“看什麼?”
“看十五歲的你有沒有變化啊。”陸行舟的目光亮得攝人,“好像也沒什麼變化。”
甯歸柏喉結一滾:“你希望我有什麼變化嗎?”
陸行舟說:“那倒沒有。”成長的變化多半是痛苦的,陸行舟不希望甯歸柏頻繁地嘗到這種痛苦,在疼痛中抽長身體。
“你對我沒有希望?”甯歸柏卻是這樣理解的,他錯開了目光,強裝面無表情。
“那也不是。”陸行舟搞不懂甯歸柏的邏輯,雙手捧上他的臉扳回來,“你的理解能力怎麼這麼别扭,奇了怪了,你也不是沒有讀過書啊。别躲,你有根睫毛掉到臉上了。”
甯歸柏一動不動,仿佛被人定了穴。
陸行舟将那根睫毛摘下來。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幹脆塞進了甯歸柏的手上,開玩笑道:“喏,這就是你的生辰禮物。”
甯歸柏說:“這是我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