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陸行舟沒那麼大的本事,他解決不了這件事,隻能讓自己離開鶴州。于為傑沒有辦法,他還想全須全尾地活着,很快就離開了鶴州。
他回到了溪鎮郊外,這個熟悉的地方。隻是之前的房屋農田都已經賣了,他隻能自己蓋了一間簡陋的茅屋,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先湊合着過日子。
他想過自己會再次見到陸行舟,畢竟陸行舟的家也還在溪鎮郊外,這是他沒想過,再見的場面竟然如此奇怪。
陸行舟閉着眼睛、光着上身躺在地上,于為傑顫抖着手指去探他的鼻息,萬幸,陸行舟還活着。他喊“小舟”,想問問他為什麼要這樣躺在這裡,是遇到什麼難處了嗎?
“我遇上江湖恩怨,技不如人,被那人點了穴。衣服……在打鬥中不小心掉了,我現在還動不了,小于哥,你先把衣服蓋在我身上吧。”
于為傑抖開衣服,發現衣服破了一個洞,那個洞的形狀……像是被劍刃刺破的。他問這是怎麼一回事,陸行舟不肯說真話,敷衍了過去。于為傑落寞地想,他們再也回不去無話不說的時候了。
于為傑不知道,那是他見陸行舟的最後一面。
在溪鎮郊外,沒有人需要請于為傑這樣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他若想幹活,隻能當農民。可他沒當過農民,受不住種地的苦,他弓着身體幹了兩天,很快就放棄了。他的身體受不了,面子也受不了。從前他都是呼喝别人幹活的人,又怎麼能接受自己成為被人呼喝的人?
他想賭,他想重新擁有不勞而獲的歡喜。可是他發過毒誓,若是再賭,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是慶幸陸行舟阻攔了自己,還是恨他阻攔了自己呢?于為傑分不清楚了。
于為傑隻剩下一點皮毛功夫,他不敢去賭,便去偷了。他不敢偷很多,也不敢偷值錢東西,隻是去别人家的廚房偷點吃食。
但積少成多,還是會引人注意的。很快,溪鎮郊外就傳開了——有人去各家各戶偷食物。家家戶戶都有了警惕心,有狗的人家不讓狗睡覺,沒有狗的人家隻好輪流值守,大家齊心協力,想把那個偷東西的賊揪出來。
于為傑不會笨到在這種時候去偷東西,可他沒東西吃,很快就餓了。他忍了幾日,實在是太餓了,走投無路之下,他去了陸家。
陸望見了他,滿臉驚訝。
于為傑撒了個謊,說自己被偷了,家中财物不翼而飛,沒找到賊人,現在鍋都揭不開了。
陸望給了于為傑一袋碎銀,于為傑假裝推脫,兩人拉扯了一番,最後于為傑抵不過陸望的熱情,“不得不”收下銀兩。陸望還想留于為傑吃飯,但于為傑不想讓陸家人都看見自己,很快就走了。臨走之前,他還對陸望說,希望陸望不要把他的事情告訴陸行舟。
陸望理解于為傑的驕傲,答應他,絕對不将此事告訴小舟。
于為傑放心了,後來,于為傑又去了好幾次陸家。他每次到了陸家門口,都要鬼鬼祟祟地探頭探腦,看看裡面的人是不是陸望,看見陸望之後,他才放心進門。他一次都沒有碰上過陸行舟,陸望說,陸行舟已經很久沒有回過家了。于為傑慶幸又失望。
他去陸家的次數越來越頻繁。
終于,有别的陸家人發現了于為傑,于為傑站在門外,聽見陸行遠的妻子在跟陸望講話。她說:“爹,你不要被那人騙了。”
于為傑一開始不知道他們說的是自己,後來他聽見了自己的名字。陸望說:“小于是個好孩子,他隻是沒了爹娘,又沒了生計,我們能幫就幫,沒關系的。”
“他兩三天就來一次,接濟也不是這麼接的,他有手有腳的,怎麼不去找個正經工作?”
“小于也是可憐人,再幫他幾次吧。”
“我不是反對你幫助别人,隻是……”
“小茜啊,别說了,就幫完這兩個月吧,如果兩個月之後他再來,我就跟他說清楚。”
……
于為傑那天沒有走進陸家。他再也沒有光明正大地走進過陸家。
他沒有去找謀生的工作,他太了解自己了,他躺得太久了,是沒法站起來的。他恨他死去的爹娘,為什麼要嬌慣他?别人都可以做的事情,為什麼他做不了?
責怪歸責怪,改變是沒辦法改變的。于為傑開始去陸家偷東西。陸家除了陸行舟,沒有一個人學過武功,他翻牆,翻窗,都沒有被陸家人發現。
他偷了兩個月。在一個夜晚,被陸望攔住了。
陸望很痛心地望着他:“小于,你何必這樣呢?”于為傑抄起一旁的菜刀,砍在陸望的喉嚨處。陸望發出痛苦的、低低的呻吟聲,于為傑兩股戰戰地跑了。
他後悔自己傷害了陸望,他害怕接下來的後果,他靜悄悄地躲起來,像老鼠那樣見不得光,狼狽極了。過了幾日,他大着膽子,在暮色中經過陸家,發現門上貼了挽聯。
于為傑想,他在等什麼呢?等官府的人來把他抓走,還是等着饑餓吞噬他的性命,還是等陸行舟站在他的面前,用憤怒且哀傷的眼神問他為什麼?這些都不是他想等的。
在鶴州舍不得放棄的生的希望,在溪鎮郊外被他棄若敝履。于為傑不敢拿刀捅自己,他下不去手,試了幾次之後他就放棄了,他去爬山,饑餓和疲憊合夥折磨他。他從未這麼堅持過,最後他站在了高高的山頂,聽風聲灌進耳中,那是自由的聲音,他縱身一躍,再無後悔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