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舟抱膝坐在地上,背靠着牆,眼神空洞。聽到敲門聲的時候,他眼珠才澀然一轉,飄到了門口。
“小舟?”陸金英輕輕地喊他的名字,“我煮了些粥,給你端來了,吃一點吧。”
陸行舟撐着地起身,他渾身無力,腳貼着地面拖行幾步,打開了房門。門外的陸金英一身缟素,人也消瘦了許多。此時距離陸望去世已有一月,距離于為傑的屍首被人發現,也有半個月了,但陸行舟還沒走出來。
陸金英進了門,将粥放在桌上,她要親自看着陸行舟把粥喝下去,才敢放心離開。
陸行舟坐在桌邊,乖乖地把粥都喝完了,他沒心情吃東西,隻是為了不讓陸金英擔心,才強迫自己吞食。他見到陸望的靈位之後,就沒怎麼說過話了,兩姐弟許久沒有說過心裡話,陸金英待他喝完粥後,終于開口:“小舟,說出來吧。”
陸行舟動了動唇:“說什麼?”
陸金英說:“憤怒也好,悲傷也好,想說什麼都說出來吧。一直這麼憋着,隻會讓難過的日子變得更加漫長。”
陸行舟握緊拳頭:“是我的錯。”
“這跟你有什麼關系?”陸金英搖搖頭,“不要苛責自己,誰都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情,你沒有做錯什麼。如果爹……爹要是在天有靈,一定不願看見你責怪自己。”
“爹不責怪我,隻會讓我更加自責。”
“到底發生過什麼事?”陸金英原本以為,陸行舟責怪自己,是因為他沒有在陸望身邊盡孝,也沒有早點發現于為傑是這樣的人,他沒有提醒陸望警惕于為傑,也沒留在陸望身邊保護他,所以才會悔不當初。可聽陸行舟的意思,此事還不止如此。
陸行舟沉默許久,才将“賭場風波”之事一一道出,他咬牙切齒:“如果當初我沒有救于為傑,任他自生自滅,他就不會有偷蒙拐騙的機會,還在被撞破之後出手殺人。”他不止一次想過,如果于為傑死在了鶴州,那麼現在陸望應該還活得好好的,而不是死于非命。
陸金英紅了眼睛,她閉了閉眼:“人算不如天算。如果當初你沒有救于為傑,那麼你可能也會後悔,後悔袖手旁觀,見死不救。”無論如何,陸望的死亡已成定局,她恨于為傑,但她不希望陸行舟也陷在這種恨中,她希望小舟向前看。
陸行舟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他說的不僅是自己,也是于為傑,如果于為傑知道自己會變成這個鬼樣,當初衣來張手飯來張口的時候,會不會搖頭拒絕,自己捧起飯碗呢?
這是陸行舟第一次經曆親人離世的痛苦,在現實世界中,他的外公外婆爺爺奶奶都活得好好的,他對“親人的死亡”是沒有切實感受的。他每天都在催眠自己,這不是現實世界,所有人都是NPC,時至今日他才徹底認輸,他根本做不到這一點。身邊的人會笑,會哭,會跟他說話,會教他人生的道理,他們怎麼可能隻是一堆數據?陸行舟找到了恨的寄托之處,在看到于為傑的屍體之前,他确信自己恨于為傑,在看到于為傑的屍體之後,他感到茫然。
于為傑死了,他還能恨什麼?一個死人有什麼好恨的,人死不能複活,陸行舟不能對他拳打腳踢,不能指着他的鼻子罵畜生,他看不見于為傑痛苦的神情,陸行舟發洩不了心中的憤恨,也不想讓家人承擔這種失控的情緒。所以他把自己封閉了起來,他不傷害家人,隻傷害自己。
陸金英說:“小舟,或許,我們可以試着暫時離開這個地方。”得知陸望去世的消息後,陸金英馬不停蹄地去了鶴州,将陸行舟帶回家,此後,她也一直留在家中,沒去過溪鎮學醫了。陸行遠在悲痛過後,扛起了家中的責任,他比以前更加賣力地幹活,他跟阿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柳茜負責照顧迢迢。他們好像都已經向前看了。也許是因為陸行遠經曆過娘親的死亡,雖然那時候他隻有幾歲,可切膚之痛是難以遺忘的,而阿貴的年紀也大了,生離死别看得不少,柳茜才嫁過來幾年,跟陸望沒有建立太深厚的感情。所以他們都能向前看。
陸金英覺得她和陸行舟都被困住了,如果他們一直留在家中,感受陸望存在過的各種痕迹,他們就更難看向外面的世界了吧。陸金英不是個薄情的人,她不是不想念陸望,她隻是在想辦法讓逝者安心,讓生者歡笑。
“姐姐,你去溪鎮繼續學醫吧。”陸行舟垂着眼眸,“我想留在家中。”
陸金英問:“若是去了溪鎮,我不放心你。”
陸行舟說:“我不會有事的。”他沒辦法有事,他會活得比任何人都長久,他不會面對死的威脅。
“看你這個樣子,你讓我怎麼相信你嘴上說的話?”
“姐姐,我會振作起來的。”陸行舟擡起頭,“總有一天。”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溪鎮吧。”
“我不去。爹……過世還沒有多久,若是他的靈魂回到家中,我希望他能看見我。”陸行舟原以為自己是一個科學主義者,他從前根本不相信人死了之後會有靈魂,可是他現在信了。
陸金英眼中的擔憂更深了,她想再勸勸陸行舟,可是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歎了聲:“你好好休息,我晚點再來看你。”
陸金英出了陸行舟的房門,看見有人披着風雪,靜靜站在了院子外。
她腳步一頓,随後走了過去,問:“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