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琴人是許府的姑娘,名叫許解晴。那是濤吞磕磕巴巴打聽出來的,其中有個人問濤吞的結巴是不是天生的,他認識有個大夫可以治結巴。
濤吞要了大夫的地址。
大夫問了濤吞許多問題,最後問他你平時是不是不怎麼跟人說話。濤吞說是。
這就是問題的根源,但是沒什麼好治的。你多跟人說說話就好了,我剛剛跟你說了這麼久,你有沒有發現你說話變得越來越流暢了。大夫沒給濤吞開藥,收了不少的治療費。
濤吞回去之後就自己跟自己說話,他練了幾天,覺得自己說得好多了,就去了許府,想要當許府的下人。
許府的管家沒問濤吞認不認字,會不會武,隻問他幹過什麼,再讓他劈柴燒水,晾衣洗碗,看他手腳勤不勤快,做事利不利索。濤吞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了,他幹得很賣力,像是要把命都豁出去。管家挺滿意,讓濤吞回去收拾東西,翌日就搬過來開始幹活。
濤吞進許府後的一個月,連許解晴一面都沒有見過。
但他聽說了許多關于許解晴的事情。比如許解晴是個名副其實的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天文地理也略通一二。比如許解晴不僅會文,而且會武,她最近好像去了一家武館學輕功,所以這段時間都不在家中。再比如許解晴已經跟劉家公子有了婚約,估計明年就會成親。
濤吞插嘴問劉家公子是誰,得到的答案是一個家境和武功都不錯的人。
濤吞連家都沒有了,更别說家境,至于武功,現在練還來得及嗎?濤吞等到休假的時候出了許府,去武館報名學武。
武館師父讓他做了幾個動作,說他不适合學武。
濤吞問為什麼。武館師父說你太瘦小,力氣不夠,柔韌性也不好,爆發力和耐力都很差……濤吞打斷了武館師父,他說我相信勤能補拙。武館師父說,勤能補拙那是針對年輕人的,你都二十多歲了,你補不起。濤吞失魂落魄地離開武館。他聽見背後有人問你為什麼不收他,再不适合也能收錢啊。武館師父的聲音很輕蔑,你看他身上穿的衣服,手上的繭子,他能給多少錢?
濤吞身體一僵。
他想轉頭大吼,你們這些人懂什麼,你們說的話都是狗屁,你們沒資格評價我。
他聽見一道冷冰冰的聲音:“你們有什麼毛病?奚落一個想學武的人有意思嗎?嘲笑他人沒錢有意思嗎?依我看,你們的天資也不好不到哪裡去,隻是勝在早學了幾年武功,何必洋洋得意。至于錢财……你們最好照照銅鏡,看看自己的穿着吧。還是說,你們連銅鏡都買不起?”
“許小姐,你你你認識那個人?”
“不認識,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耳聞不公自然也可以打抱不平。”許解晴哼了聲,“從今往後,我不會再來你們武館練武了。”
濤吞愣愣地轉過了頭,看見了在夢中新出現的影子。
濤吞和許解晴就是這麼認識的。
許解晴知道濤吞是許府的下人後,問他:“你為什麼想要學武?”
濤吞舌頭打結:“我想、我想有一技之長。”
“你喜歡練武嗎?”
“我應該……不讨厭。”
許解晴笑了笑:“除了武功,你還想過學别的東西嗎?”
“……還沒有。”
“那你可以多去想想,練武不一定适合你。你别誤會,我不是說你沒有練武的天資注定會沒有成就,我隻是覺得,如果你不是特别喜歡習武,其實沒必要非得做自己不擅長的事情。你多想想,定能找到比練武更喜歡或者更擅長做的事情。”許解晴的聲調和風細雨,跟剛剛斥責武館師父的完全不同。
濤吞說:“好……我想想。”
濤吞确實不喜歡練武,他不喜歡吃身體上的苦。他嘗試着認字讀書,但每個字在他眼裡都是一個世界,他沒法接受那麼多複雜的世界。他練習算數,買了個算盤日日撥弄,然後發現他總是算錯數。他想學樂器,去問了一圈之後發現自己的錢根本不夠,别說請師父了,他連買一把琴的錢都沒有。他還能做什麼呢?濤吞絕望地想,他就是這麼平庸的人,做什麼都不成,又沒錢,從出生開始就錯了,他一無是處,連手都是髒的。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許解晴,但他總是用目光搜尋每一寸角落,想象這些花草樹木跟許解晴有過的交集,然後嫉妒那些東西。他覺得自己還比不上那些東西。
花開了會讓人笑,樹長高了能庇蔭,草牢牢紮根在土裡,生命多堅韌。濤吞再一次問自己,我能做什麼?我拿什麼喜歡她?濤吞知道最佳的選擇是放棄。
濤吞每次決定放棄的時候,許解晴就會出現在他的視野中,有時會跟他說兩句話,有時隻是一晃而過,就改變了濤吞的決定。
他隻是喜歡許解晴,又沒奢望要跟許解晴在一起,為什麼不可以?這樣無望的戀慕,他執着地想要繼續下去。許解晴從未在濤吞的目光中發現異常,濤吞藏得太深,而許解晴看他又看得太輕,太淺,她的目光隻是一陣風,又怎麼能吹開一扇門?
還有兩個月,許解晴就要成親了。
濤吞的心裡有一團灼熱的火,他想做點什麼,但許解晴不是那個三歲的女孩,他什麼也做不了。他想起那個女孩灰蒙蒙的眼睛,心想也許是因為他做錯了事情,所以他才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