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蕭關自身便是天都最大的高門,自然知曉高門待蠻民的态度,再輕賤不過。
明幾許卻要毀了天都立身日久的闳家,可謂是癡人說夢,偏偏在種種陰差陽錯之下,他居然真的快成功了。
在這之中,要論誰為了提供了莫大助力,非雁蕭關莫屬。
想清後,雁蕭關心欠欠的,可被眼前微挑的狐狸眼看着,他居然生不出氣來,他呼了口氣,竭力平心靜氣道:“那你走過去?”
明幾許默不作聲,隻對萌萌勾勾手。
雁蕭關目瞪着萌萌,這個不争氣的東西居然踱步當真靠近明幾許,甚至勾着頭往明幾許手上湊。
明幾許撫摸着萌萌的腦袋,狡黠道:“都是老熟人了,殿下何必同我客氣,我不介意與殿下同騎的。”
雁蕭關死死壓住湧上喉頭的咆哮:“我介意。”
身周的百姓和神武營的士兵都看着他們,眼神怎麼看怎麼像是在看熱鬧,雁蕭關可不想成為百姓和手下茶餘飯後的笑話。
明幾許悠悠擡起手。
雁蕭關沉着臉,沒接他的手,一夾馬腹,萌萌揚起馬蹄的同時,他俯身掐住明幾許窄瘦的腰身,兩人一騎将衆人甩在後面。
馬蹄踢踏的響聲漸行漸遠,神武軍士兵與明幾許的侍從無言相對,片刻後,回神趕上。
雁蕭關雙臂修長,胸背矯健,明幾許窩在他懷裡也不覺拘束,隻是他動作比思考更快,待毛茸茸的發頂堵在他下巴上摩擦出一片酥麻感時,他才回神思考起一個問題:為何不将人放在他身後,偏要将人抱在懷裡呢?
尤其是明幾許在他懷中很是悠哉地尋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坐定不動後,他更陷入深深的悔恨之中。
明幾許可不管他如何想,徹頭将視線轉向雁蕭關,戲谑道:“殿下着實體貼,我趕了幾日路,正覺疲累,現下正好歇歇,真該好生謝殿下才是。”
雁蕭關隻覺得身體比初學馬術時還僵硬,略微皺着眉頭:“你不為我找麻煩就是最大的感謝。”
明幾許滿臉溫柔笑意,回頭佯做不見雁蕭關僵硬面容,叫屈道:“我何時為殿下惹麻煩了?此時我不正為殿下着想嗎?”
“為我着想?”雁蕭關嗤笑出聲,與明幾許在口舌之間你來我往反倒讓他放松下來,“我看分明是在借刀殺人。”
明幾許感覺着身後胸腔随着話音而震動,他露出一抹笑:“殿下冤煞我了,待會兒殿下便知我乃是真心真意。”
雁蕭關冷哼一聲,沒有求他解釋的意願,萌萌如閃電般疾馳,踏過城門,直沖向甯建寺。
甯建寺的距離裡坊其實并不太遠,就在鹽市西面不到十裡,中間隔着一道城牆,位置偏僻,隐在雜亂村巷深處。
雁蕭關還不曾來過此處。
他住在裡坊小院中,那一片多是尋常百姓,西臨鹽市,越過禦道便是交列而起的衆多寺廟。寺廟有大有小,任百姓上香敬佛,裡坊小院附近的百姓多是去那處,遠離裡坊院子的寺廟自然無裡坊之人問津。
“施主可是來寺敬香?”廟門外的僧人上前詢問,“還且先下馬。”
一路奔馳而來,路過幾處落在天都城門外的村民集聚地,可一直到廟門外都未見到來甯建寺的香客,足以表明甯建寺香火不旺。
雁蕭關瞧着來人,僧人滿面紅光,顯然日子過得極滋潤。
他抱着明幾許一起跳下馬。
明幾許看他動作自然,微挑了挑眉,并不反抗,相反,他極為柔順地跟着他。
萌萌速度太快,神武軍來此至少還需半刻鐘,兩人沒有幹等着,如尋常香客踏入廟内。
穿着紅黃袈裟的僧人迎來,看着慈眉善目,說話時臉上橫肉卻抖了兩抖:“施主且随貧僧入殿。”
雁蕭關大步跟去,身後明幾許笑吟吟跟着,兩人眼神神情截然不同,眼角餘光瞧着僧人的視線卻都是殺意。
甯建寺不大,山門、主殿、配殿卻一個不缺,比之尋常百姓屋院精細許多,青磚灰瓦,鬥拱高廊,廊柱門楣上刻着精巧的蓮花紋和卷草紋,一路走來,唯有零星牆皮剝落,幾塊暴露在外的磚石風化出粒粒沙塵。
若非雁蕭關知曉這間不起眼的寺廟裡幹着什麼勾當,怕也隻會以為這是山間尋常小廟。
兩疊石階上落着斑駁的青色,一扇可容三人并行的殿門敞開着,一左一右各站着一名拖着托盤的生人,托盤内香蠟應有盡有。
走過刻着“甯建”二字的門楣,邁進主殿,殿中坐着石雕佛像,雁蕭關避過主持送來的長香,擡眼看去:“佛像莊嚴,佛寺清規,就是不知寺中神佛開不開眼?”
主持笑着道:“來寺上香之人多為周圍村落百姓,求子嗣平安,懇風調雨順,不過求個心安。”
他看了眼雁蕭關與明幾許身上的衣袍,看着不打眼,行走間暗紋生輝,非尋常人能上身,顯然兩人非富即貴,他雙手合十,拜道:“神佛不若自渡。”
明幾許左右四顧,像是好奇:“五郎,我還沒來過天都寺院,帶我逛逛吧。”
聽着他恍似小孩兒撒嬌的語氣,饒是自覺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的雁蕭關,也忍不住心頭一顫,條件反射後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