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蕭關擡起頭,望着臉上寫滿憤怒的當朝最尊貴的男人,勾唇笑了笑:“陛下心胸寬廣,不追究赫妃敗壞綱常,亦不怪罪我血脈來曆不明,已非易事。”
“可我不能得寸進尺。”
雁蕭關神情堅定,弘慶帝看着他,神情恍惚了一瞬。
七年前,他方知曉雁蕭關非他血脈之時,自然也曾恨不得将赫妃與雁蕭關大卸八塊,以洩心頭之恨。
可雁蕭關在宮中雖是個不起眼甚至完全讓人忽視的皇子,可他卻陰差陽錯同黛妙與極為投緣,有黛妙與護着,他甚至還得壓着脾氣喚來太醫為雁蕭關診治。
當年滿口污血躺在床上,氣若遊絲的雁蕭關讓他恨極卻又無法殺之而後快,他的滿腔怒氣都落在了赫畫歌身上,甚至不惜親自審問她。
沒想到……弘慶帝胸口一陣緊縮,看着雁蕭關的眼神溢出一絲心疼。
後宮嫔妃良多,皆為平衡朝廷内外勢力,他是帝王,權衡之術爐火純青,就算赫畫歌飛揚跋扈,納入宮中養着也無妨。
隻是他沒想到,赫畫歌居然喪心病狂到給親子下毒。
生母為何要毒殺獨子,弘慶帝當時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赫畫歌要殺人滅口,沒成想……赫畫歌比他預料的更要禽獸不如。
至于雁蕭關到底是誰的血脈,弘慶帝回神,沉默片刻後輕聲問:“我雖行事乖張,做事尙算光明利落,此次綢缪數年,不顧自身非殺了當年與陸家舊案有關之人,當真隻是為了全一份師生情誼?”
雁蕭關聞言,隻覺心頭一塊大石落地,這個數年來一直橫在他與弘慶帝之間,從未宣之于口的秘密,終于由弘慶帝親口問了出來。
他緩緩道:“不瞞陛下,我與陸少将軍師徒情分隻是其一,至于其二……”
他與弘慶帝對視良久,嘴唇開合,聲音不高,卻讓兩人都覺振聾發聩:“其二在于陸老将軍。”
弘慶帝握在身後的雙拳緊握:“果然,你清楚你的生父是他。”
雁蕭關沒有絲毫猶豫:“當初赫妃下毒之時,以為我必死無疑,同我說了此事。”
弘慶帝冷笑一聲:“果然是親生血脈,即使他不知你的存在,你也能為他做到這個地步。”
雁蕭關蓦然擡起頭,喉頭的話到了嘴邊卻拐了個彎:“那陛下待我這般好,除了顧及母妃,又有幾分是因為對陸老将軍的歉疚?”
兩人針鋒相對,方才沉寂的氣氛轉而變得沸騰,弘慶帝眼中劃過一抹晦澀:“你還認為當初朕也對陸家下過手?”
雁蕭關絲毫不退:“如若不是,陛下可否同我解釋?”
弘慶帝無聲看着他,良久,感慨一聲:“你不愧是他的兒子,眼中容不得沙子,在意之事無論如何都要追根究底。”
他歎息道:“先前宣願恩所言并不是狡辯,當年修改軍令一事确實非宣家所為。”
雁蕭關眼神一暗。
弘慶帝不等他問,又說:“亦不是朕,是你生母——赫畫歌。”
雁蕭關瞳孔緊縮。
“至于她為何非要緻義兄于死地,朕亦不知,當日事敗後,不等朕細問,她便畏罪自盡。”
雁蕭關卻苦笑一聲,弘慶帝不知,他現下卻知曉原因,他多年後方從元信安處知曉赫洽雲死因,赫畫歌怕是一開始就知曉此事。
難怪自赫洽雲身亡消息傳入宮裡,赫畫歌看他的眼神便更多一份狠意,對他都如此,作為罪魁禍首的陸卓雄,她自然更是恨不得殺之後快。
弘慶帝見他不語,歎了口氣:“這麼多年,你就不信朕對你真有父子情分在?”
雁蕭關垂下眼:“陛下說笑,我又非鐵石心腸,陛下待我如何?我銘感五内。”
他倉促笑了笑,偏了偏眼,難得顯出一分不自在:“陸老将軍乃是大梁朝英雄,我待他并無父子情分,唯有一份對英雄的崇敬與惋惜,與他之間的僅有的一點聯系隻在身上血脈,遠不及我與陸少将軍之間的師生情分。”
他咽了口唾沫:“更遠遠不及陛下待我滿腔真心。”
聞言,弘慶帝隻覺胸口一松,他是皇帝,對兒子有父子情誼,更多卻是帝王威嚴,就算是對表現最好的太子,也是威嚴有餘,親近不足。
知曉雁蕭關乃是已逝結義兄長的血脈後,他猶豫過,憤怒過,或許是因為知曉雁蕭關不會對皇位形成威脅,最後他居然将滿腔無處使的父愛通通放在了雁蕭關身上。
不論他的初衷如何,他二人之間的父子情卻委實做不得假。
他嘴唇哆嗦片刻,彎下腰,将雁蕭關扶起來,奮力拍了拍他的肩。
雁蕭關已比他高了快一頭,仰視着他,弘慶帝喜形于色:“聽你此言,朕已滿足,你是朕的兒子,無論你做出什麼事,朕都能護住你,更何況此事也不全是你之過。”
雁蕭關笑了笑,方才同弘慶帝剖析一番,已是他少人做出之事,此時更不可能做出小兒女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