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無聲來。
前些日子璃月港才下了場雪,路上結了冰面不消說,錦鯉遊來擺去的觀賞池也遭了罪,凍上厚厚一層,哪知南風又起,冰棱子突然消了大半,流進青石渠裡去了。
煦陽初露峥嵘,整個璃月港都是嘩啦的水聲,檐廊叮叮當當地下着水,才晨曦就熱鬧了。
周圍春日的潮氣撲面,暖手的金香囊倒不用再揣袖裡,往生堂的客卿先生踩着碎冰渣子,一路從自家小院信步到三碗不過崗。
既是退休,自然不能像小輩一般拼搏,享受人生乃是正理,一杯早茶,一籠早點,一副說書人的好嗓,此謂之麗春一日。
前提是往生堂還在放休年假不用上值,嗯。
鐘離點了早點,退了名單,看說書人折扇一合一展,開始動嘴上功夫。
海燈節沒過多久,總務司還在放假,街道上的商鋪也才陸續開了幾家,不過田鐵嘴倒是積極上崗,海燈節才休了三日,人就迫不及待說他新話本了。
“話說那黑岩廠,有一黑心工頭,名曰張三——”
鐵嘴兄的故事越發接地氣了,倒是不錯。鐘離抿了口杯中綠雪,翹英銀針,好茶。
日頭還早,吃虎岩人還未熙攘,耳畔除去田鐵嘴抑揚頓挫的說書聲,挨得近的,也就是人掃碎冰片子的沙沙聲了。
總務司即便放假,也安排了輪值的人手來除冰,也不知道池裡的魚苗換了沒。鐘離把竹筷一并,銜了枚燒賣——
【诶嘿嘿嘿嘿嘿。】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突然在兩種聲音中聽到了第三種。
這聲诶嘿笑得九曲回腸,仿佛夜上無妄坡,縱是诶嘿屆的酒鬼祖師爺似乎也不及。
仍舊将燒賣送入口中,鐘離鎮定咀嚼,金盞的眼瞳從容一轉,這驚天地泣鬼神的笑聲已過,鐵嘴兄居然全無反應……?
有些奇怪。
【哇哦是活的老婆,和紙片的一樣可愛!雖然懶覺睡不了一點,但是早起的社畜有老婆看還是可以忍一下。】
……據他所知,雖然漸近中年,但鐵嘴兄依舊形單影隻,并未娶妻?
鐘離款款啜了口酽茶。
日頭确實還早。
不遠處的萬民堂都未起竈,卯家帶了鍋巴去翹英莊走親訪友,挨着的貨鋪也沒開,路衢行人三兩隻,哪位是這位姑娘口中的老婆?
鐘離忽然靜默了一瞬。出聲的竟是位姑娘。
雖然正值青年,好歹也走南闖北六千年,契兄弟契姐妹也不是沒見識過,畢竟他們的契約條子還要加上岩王爺的大名作保,倒也不足為奇。
就是四周的人好似全聽不到這個聲音,明明就像在他耳邊響起般清晰?
有古怪。
再者,活的,紙片,何解?
琉璃眼瞳閃過困惑,但腹肚空空,總歸要一祭,鐘離再挾剔透燒賣,皮薄餡美,正是人間絕味。
【吃東西的樣子也那麼可愛,老婆啵啵啵啵啵!】
竟啵了五下。
持筷的手忽然一僵。
不知為何,覺得面門刺痛起來,頗有暗器撲面想立即閃躲的危機,鐘離在内心緩緩吐出口長氣,就聽年輕姑娘疑惑地發問:
【可愛老婆怎麼不吃了?這吃燒賣多是一件美事啊。】
這裡點了燒賣的隻有一人。
鐘離瞳孔一縮,訝異瞬間遍布了整雙眼睛。
……嗯?
可愛老婆竟是我自己?
六千年來什麼大風浪都曆過一遍的鐘離有些恍惚,種種詭吊讓他全然忘記了耳畔琅琅的說書聲,是誰在那裡?
放下手中箸,玲珑燒賣重歸竹蒸籠,鐘離詫異地側過身,想要尋找聲線來源。
他在小貓三兩隻的行人中,看到位持笤帚掃大街的姑娘家。
縱然岩王帝君有着千年的戰鬥危機感,看到這名姑娘家的第一時間,内心也頓作沉吟,想搖一搖頭——不太像。
持帚人長着張娃娃臉,鬓角軟塌,看上去年歲不大,面上卻欺霜負雪,原是黑白分明的瞳眸,卻古井無波,薄唇唇角下沉,臉上一絲笑容也無,籠着股勤勞工作多年的冷寂,這般神态,理應不是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