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上品梧桐木火又稱鳳凰靈火,代表一種向死而生的信仰。
遠處的那一棵梧桐木雖然稱不得上品。
然而即便是梧桐木火,也足夠對幻水妖這種陰寒之物造成傷害了。
“我這是去叫幫手。”明月枝拍了拍這妖物的肩膀。
全然不是正常人的體溫。
明月枝面上沒有露出異樣,隻是擰着眉看他身上那個幾乎貫穿他腰腹的血糊糊的洞口,抽氣道:“徐師兄你傷得這麼重,我實在搬不動了。”
“你也不想累死我吧。”她咬着舌頭學他的方式說道。
雙眸盈盈,似有星光,盯着人看時,隻覺裡面坦蕩蕩。
*
明月枝在一炷香後走到了那棵高木梧桐旁,手上的紅玉珠串在路上就被她摘下,小心地收進了如意乾坤袋裡。
三下五除二爬上最高的枝桠。
撈出乾坤袋裡的師父送她的生辰禮靈器銀霜刃,迅速劈下梧桐木。
明月枝知道做的這一切幻水妖肯定都看在眼裡。
所以動作隻能快,不能慢。
果然下一瞬樹下就傳來聲響。
依舊是咬着舌頭發出的聲音,不過這一回是女聲:“阿枝,終于找到你了。”
“……”
明月枝的手差點一抖,她垂眼看向樹下,過了半晌才扯起嘴角揮了揮手:“師姐。”
“阿枝,你怎麼去上面了?”樹下的女子笑意盈盈道。
“師姐,我見這梧桐長得極好,便想上來砍幾塊,萬一以後我們試煉途中遇上妖孽,就用得上了。”
旋即将手中的梧桐木上下掂了幾下,秋水眸波瀾不驚地回望“師姐”。
“師姐”的眉微微蹙了一瞬,很快又松開,輕柔道:“阿枝,快下來吧,我們要回去了。”
“徐師弟還在等你呢?”
明月枝挑着眉笑道:“師姐怎麼知道我找到了徐師兄?”
樹下的“師姐”突然噤了聲,一雙眸子死盯着明月枝。
“師姐是解釋不出來了嗎?”
明月枝點燃手中的梧桐木火,火光裡映出一張完美無暇的臉。
微微攢起的眉頭秀如春山,眸中藏着些許谑色。
樹下的人嘴角突然捂嘴笑起來:“你在說什麼呢?我方才來尋你的路上遇見了徐師弟,他同我說你去找幫手了。”
“不然我怎麼會尋到這裡?”
“快下來吧。”
她親熱地向明月枝招手。
“那我要師姐上來接我。”
“師姐對我最好了。”
明月枝彎眸,笑得惑人。
“師姐”似乎是被明月枝鬧得沒法子,雙手搭在了梧桐木上,瞥着明月枝手中的火把,嘴角的弧度依舊上翹,動作裡卻是掩飾不住的遲疑。
明月枝眸中閃過一絲寒芒。
這隻幻水妖也不知道在暗中觀察了她們多久。
真是一點兒都不像師姐。
她眉眼彎彎,招手提醒:“師姐怎麼不直接飛上來呢?”
與此同時,她又點燃一塊梧桐木,手上兩根火棍燃得熱烈,像是照亮黑夜的兩顆紅星,被她掄得虎虎生威。
“阿枝,你别胡鬧了。”
“師姐”在原地踱着步,顯然已經丢掉了往上攀爬的想法。
明月枝笑出了聲:“師姐,你的舌頭怎麼了?”
“說話怎麼跟張不開嘴似的?”
“師姐”似乎也察覺到了明月枝是在戲耍她,面上有些愠怒,不再接話,隻是站在樹下冷眼看着明月枝。
仿佛打定主意,要等明月枝下來。
一人一妖,隔着二十丈高的梧桐木,遙遙對望。
兩個時辰後,幻水妖率先敗下陣來,轉身離開。
離開前深深看了明月枝一眼。
明月枝也不憈,微擡下巴盯了回去。
等确實看不見人影了,明月枝才放下有些酸痛的胳膊。
微微松了一口氣。
又舉着火把跳下梧桐木,警惕地看向四周,細細打量樹下,連草叢都沒有放過。
一團不算濃厚的靈力早已凝聚于右手指尖,一雙黑亮明澈的眸子一寸一寸檢視周遭的環境。
但耳邊隻剩下夜風拂過的聲音,間或夾雜着幾聲促織聲。
一炷香後,明月枝松開緊繃着的右手,在地下安置了幾顆搖風鈴,重新回到了梧桐木的高枝上。
她不清楚這妖物為什麼會盯上她。
明明她還隻是一個資質普通的修士。
雖然有幸被師父收作親徒,但是實則入門十年都沒能成功築基。
明月枝拿出一張傳訊符,點燃了它。
這張傳訊符的收迅地點在他們落腳的客棧裡,那裡還住着另外一隊玄微宗弟子。
雖然方才的危機暫時解除,但迷魇谷多了一隻幻水妖的事情還是要早些讓人知曉。
這種東西修行的方式太過邪門,一不小心就會成為隐患。
傳訊符的火光逐漸消失,明月枝躺在枝桠上看着天上那輪皓月清輝,才有時間回想今日的事情。
兩個時辰之前,她還在二十五年後。
全身都是傷口,手腳被縛靈索完全洞穿,整個人像一隻粗糙縫制,線頭還裸露在外的劣質人偶。
最後被人一掌摧心,了結了性命。
而現在呢?
明月枝擡起雙手看了看,這雙手依舊完美如初。肌膚瑩白細潤似初雪,十指秀窄修長如新筍。
她又撫過自己的雙眼,都好好的,沒有損壞。
仿佛那些苦痛隻是她做的一場夢。
可惜她不是在做夢。
她在二十五年後記起了青方山,她的家鄉。
記起了她的族人如何慘死,知道他們因何而死。
她記得她拼着最後一口氣也沒能摘下的那張面具。
她記得她撕下那人一隻衣袖時,眼前模糊間閃過的那塊碗口大的墨色印記。
而後她又帶着這些記憶回到了現在。
這才是光陰逆轉時光倒流對她來說,真正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