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既白磨了磨牙,張開利齒便往明月枝臂上一磕,立馬見了紅。
明月枝手上微痛,伸手進袖捏住了袖子裡不聽話的小蛇。
指尖微動,輕輕撣在尾巴尖上,原本張牙舞爪的小白蛇瞬間安靜了下來。
袖囊中沒了動靜,明月枝以為是小白蛇安生乖順了。殊不知,袖囊裡的東方既白早繞成了一團亂麻。
東方既白本來隻是想小小教訓一番洩洩氣,他現在這模樣一尺都不到,淺淺磕上一口,不過兩道小傷口。
可不知這小丫頭究竟是個什麼東西變的,他不過是輕輕咬上一口,體内亂蹿的靈氣便像被梳洗了一般乖順。身體裡仿佛突然冒出一泓靈泉活水,争先恐後地湧向那些久經折磨的筋絡。
他的體質極陽,修行未成,一旦重傷,便如火灼,時時難忍。這下子簡直舒服到了骨頭縫裡,像是有人将他抛入雲端,整條身體都軟綿綿的。
也懶得思考是不是又被人冒犯了,尾巴尖勾着明月枝的手腕子便開始昏昏欲睡了起來。
“阿枝,你在這裡。”
一道空靈動聽的聲音從明月枝背後傳來,夾雜着幾分焦急。
明月枝一時間仿佛被釘在了原地,幾息過後,她才轉過身去,仔細端詳這個踏着霞光而至的女子。
一身玄衣,明明厚重的顔色,穿在她身上卻飄逸如仙,溫輕似風,叫人不由自主松了心神。
鼻尖有忍不住的酸意襲來,明月枝将頭垂下。
可眼眶還是紅了一圈。
她已經太久沒有看到她了。
明月枝上輩子與南清骊的最後一面是在她與徐十六的婚禮上,那時候她迷迷糊糊從昏睡中醒來,瞧見師姐正在替她梳妝。
價值萬金的鳳冠被穩穩戴在她的發間,色如海棠的胭脂被溫柔抹在她的臉頰。
耳畔一聲聲叮咛,全是祝福。
明月枝從前不覺得在淩清峰上一複一日的生活有什麼特殊,但當她在陌生的地方,身邊沒有可以信任的人時,她才驟然咂摸出何為平淡安穩的幸福。
師姐的來信很準時,一月一封。
明月枝在信中同她說過很多事情,說她不喜歡寂劍門,不喜歡濯月台。
不喜歡陌生又壓抑的地方。
更多的,是不喜歡那個人了。
他跟她記憶裡的那個人實在太不一樣了。
如果不是師姐說的話,明月枝甚至懷疑自己當年是不是認錯了人。
後來的她與徐既望,像是兩塊突兀的拔地而起的冰山,中間隔着寂劍門的三山四水,一樣的沉默寡言。
他們之間僅剩一場成婚儀式。
她隻想讓師姐接她回玄微宗。
她也的确這麼做了。
消息傳出去的那一天,一向不踏足濯月台的徐十六破天荒地發了好大的脾氣。
從此明月枝再沒能走出濯月台一步。
這一待,就是十年。
……
“可是遇上什麼不好的了?”
南清骊湊近了些,安撫地拍了拍明月枝的手背。
不知為何,南清骊總覺得自己在阿枝的神色裡讀到了一種難以言明的情緒。
像是經年久别後重逢的第一眼,沒由來讓她覺得悲傷。
明月枝是南清骊親自領回玄微宗的,在她第一次下山曆練路過澹州時。
那時候人間戰亂四起,不少人流離失所,其害不亞于一場湮禍。
隻不過湮禍起于天道,而戰亂起于人心。
世道彌亂之際,山間的妖獸便會堂而皇之地出來覓食。
有一群小孩子被一頭初級狍鸮獸盯上了,他們被妖獸吓得瑟瑟發抖,東躲西藏。
就在他們以為自己要被妖獸生吞入腹的時候,一個小女孩出現,拎着一把不知從何處撿來的長劍擋在了他們面前。
那女孩身手矯健得像一匹脫了僵的野馬,身姿卻似飛鳥一般輕盈。
她一邊跑一邊将狍鸮獸往她在林中設下的陷阱裡引,最後穩穩一劍刺進了狍鸮獸的心髒裡。
南清骊趕到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樣的景象,一群小孩正圍着火堆炙烤從妖獸身上割下的鮮肉。
而明月枝頂着一頭許久沒有打理的長發站在人群中央向大家分發剛剛殺死的獵物。
冬日裡呼出的白汽撲騰在她周圍,紅果兒似的臉蛋上漾出笑,明明臉上沾滿了狍鸮獸屍身裡濺射出來的血迹。
南清骊卻覺得,這小姑娘可愛極了,像是瑤池邊的小仙子。
那一次,南清骊領着一群小孩子回到了玄微宗。
人間戰亂的時候,仙道宗門總是會多出許多新面孔。
一年後,因為山下的戰亂平息,不少孩子在親人找上來時選擇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