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剩下一尺寬的玉碑上有一方水鏡,水鏡清明,照出明月枝的身影,還有遠遠跟在後面的東方既白。
而水鏡裡,放置着另一塊正在閃着暖芒的白玉佩。
明月枝走近一看,發現這玉佩上所雕琢的神鳥有冠,尾為三尾,這是鳳佩。
玉佩泛着淡淡的瑩光,與她手上的這一塊如出一轍。
她比對了一下,正好相配,但她卻沒有馬上将手中的凰佩放進水鏡之中。
上古時期與現在不同,常以鳳凰二鳥拟作陰陽,而陰陽即為天地。
鳳為陽,凰為陰,陽為天,陰作地。
修仙界的弟子學習陣法的時候,多多少少都曾用陣法戲耍過自己的同伴,連明月枝自己,也曾給師姐南清骊設過陣,雖然很快就被破了。
一般人破陣都是生破,即直接将陣眼生破開來,這需要一定的實力,最開始的巽門明月枝一行人就是這麼做的。
還有一種方法,便是找到陣法中的邏輯,順應邏輯走出來,這需要很高的陣法造詣,還要能摸清設陣之人的心思。
明月枝不想從乾門出陣,打的主意便是順應淬體陣的邏輯,而最好的方法是偷天換日,以壓陣靈物為媒将結陣人換入其他的陣門之中。
這個偷天換日陣法結陣的方法很簡單,但是很少有人嘗試,因為抵達的陣門不明,未知便代表着危險。
所以即便是在陣中遇到危險時也很少有人會這麼做。
但明月枝遇上的陣法不是殺陣,甚至因為她已經通過了四道淬煉靈體的陣門,這個大陣對她而言已經不再有危險。
淬體陣原陣從誕生之日起便是用來救人的,一半用來淬煉魂體去除穢氣,一半用于容納承接淬煉魂體後的凡人,這是神者的仁慈。
淬體陣延承自原陣,邏輯自然也不例外。
整個淬體大陣的邏輯便是一半為淬煉之所,一半用于容納人,這也是為什麼淬體陣中有乾、坤、兌、艮四處供弟子出陣的原因。
如今明月枝已經通過巽、震、坎、離四道陣門,已經經曆過的陣門不會再進入,這便構成了一個非常有利的條件。
隻要明月枝結陣時不出錯,她就能夠在大陣開啟的時間還沒有到來之前,将自己傳送到坤、兌、艮三道陣門中的任意一個。
心中已有定數,明月枝退後半步朝玉碑拜了三拜,水鏡明朗,照映出明月枝的動作。
她結出一個陣法,抿了抿唇,使用靈力将水鏡中的鳳佩沿着水鏡的紋路倒轉了過來,原本充作天陽的鳳佩被放置在地陰之處,再将手中的凰佩放在方才鳳佩所置之處。
兩廂阖校,嚴絲合縫。
玉佩在合攏的瞬間發出鳳鳴凰嘯的聲音,兩隻金色大鳥的虛影從玉佩中飛出,萦繞于虛空,在天穹上方盤旋片刻後,便轉道朝明月枝飛來。
明月枝心中微震,但很快她就懈下了心神,因為那鳳凰二鳥的虛影正遙遙朝她相拜。
霎時間,周圍的雲霧缱绻作一團,有一道光簇自枯樹後緩緩照射而來。
在提裙追随光簇離去前,明月枝回首轉過頭。
隻見東方既白正斜斜倚在一棵樹旁,擡頭看着鳳凰二鳥消失的方向。
绛色鲛绡與雪色襕袍随雲霧卷動,配着現在霞光四繞,神鳥嘯鳴的景色,像極了乘風欲去的谪仙人。
許是察覺到明月枝在看他,他收回了視線。
“前輩,一起走嗎?”明月枝小心翼翼地問道。
東方既白垂下眼皮,輕輕點頭。
離開前目光再一次瞥過那尊被風化多年的玉碑。
東方既白摸上胸口隐隐發燙的地方,眸色漸深。
這淬體陣的乾門所在究竟為何處?
他們此刻還在玄微宗嗎?
待兩人行至那簇白光前。
明月枝趁着光芒溢照四周時,轉身将身上的绛色鲛绡脫了下來,迅速從乾坤袋中翻出一尺寒絹,将身上的破洞綁得嚴嚴實實。
雖然難看,但不至于不雅。
随後她捧着鲛绡客氣地向東方既白道謝:“前輩,我回去洗淨後還你。”
“不用了。”東方既白微微側過身。
但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麼脫掉?”
他可沒有想過讓她還衣裳,還是在陣中。
明月枝抿唇笑:“前輩,我用不起這萬金難得一匹的鲛绡。”
何況還是绛色的,是難得中的難得了。
她不想惹麻煩。
東方既白聽了這話,明白她是什麼意思,隻是微微挑了挑眉,沒再說話。
在明月枝走出光簇時,一件雪衣落在了她身上。
“棉布織的。”
是一件單衣,沒有任何紋飾,樸素得不像是東方既白會穿的東西。
明月枝一時間有些百感交集,捏着棉布愣了半晌。
東方既白大概是她此次入陣遇到的最大意外,她畏懼他,卻也同他劍拔弩張過。被他單方面壓制過,可也被他幫助過。
她緊了緊身上這件寬大的雪衣,即便知道他未來會成為整個修仙界的大患,但在這一刻她對東方既白的的确确是心懷感激的。
明月枝知道不能簡簡單單地評價一個人的好壞,世上也沒有那麼多非黑即白的人,大多人的底色是灰色,隻是有些人偏淺,有些人偏深。
可現在的東方既白,在她眼裡着實還夠不上一個壞人的标準。
沒有哪一個壞人會允許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于他。
何況,是她這樣弱小的人。
他隻需要動一動手指,就能碾死她。
她悄悄用餘光觑他,身側之人一襲绛衣張揚,玉立昂然,如灼灼韶光,高華耀目。
一雙鳳眸冷淡,長睫微垂,似雲巅之雪,高不可攀。
明月枝忽然有些可惜,這樣的人後來怎麼就堕了魔?
兩人并肩走在光簇裡,在光簇的盡頭,明月枝被人輕輕敲了一下肩膀,耳邊傳來一句交代。
“小丫頭,要記得你還欠我許多人情。”
聲音清越,尾音帶了點笑。
東方既白說話的時候很有特色,與他那張精緻到奪目的臉相得益彰。
明月枝在頭頂耳側傳來的聲音裡繃直了頸背,仿佛不經意間被小豸咬了一口,直到尾音落下,她才松開了抓着素袍的指尖。
這回沒有再提“報恩”,而是說的“人情”。
明月枝心中微動,偏頭去瞧旁邊人的神情,可視線移過去的時候那人已經不見了。
她隻能看見手中捧着的绛色鲛绡上卧了一條小白蛇,神态懶懶的,像是累極了。
明月枝小心翼翼地将它捧起,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隻好恭敬地沖着雪色的小腦袋與他眼對眼,小聲道:“前輩…”
東方既白像是有些無奈:“不用靠這麼近。”
“把我帶出去吧,我要休息了。”說完那雙冰藍曜目就阖上了。
明月枝眼睫微顫,薄薄的眼皮半遮,遮住了清亮眼瞳中一閃而過的情緒,她将小白蛇繞在自己的腕間,仍舊充當一條普通的玉镯。
绛色的鲛绡被她疊得整整齊齊,小心收進了自己的乾坤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