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枝還想在人群中找找那個一身黑衣的人,卻發現那人早就離開了。
看着不少一出陣便被人扶着或者擡着離去的弟子,在觀禮台上圍觀的弟子反應不一。有天資優良者謂之何苦,也有天資中庸者躍躍欲試,還有天資遜莠者切目以待。
不過對明月枝,大家私下裡又多了幾分探究,還抱了些看熱鬧的心态。一是因為明月枝原本不在淬體的陣列中。
另一方面,他們也很想知道這個看起來安然無恙從陣中出來的仙尊親徒是否有了突破的迹象。
更不用說,弟子裡一直有着一群堅信明月枝一定能一鳴驚人的人,他們在私下還開了賭注,賭明月枝這一次能夠突破築基,隻是目前賠率比較高。
南清骊走到明月枝身邊,低聲詢問:“靈體有變化了嗎?”
明月枝搖搖頭,然後又輕輕點了點頭,抿着唇回道:“說不上來,有可能。”
既然如此,那麼便先算一算賬吧,南清骊伸手去拽她。
豈料手剛搭上明月枝的肩膀,便見她眉頭緊皺,“嘶”了一聲。
南清骊直覺不好,将她寬大的衣袖撈起,入目是觸目驚心的道道血痕。
皮肉翻卷開,露出裡面粉色的肌理與白色的筋膜,衣料稍稍磨蹭就是一陣血水滲出,驚得南清骊手都抖了抖。
于是在圍觀弟子的驚呼聲中,南清骊将明月枝用靈力一裹,便徑直往淩清峰飛去了。
豐年小築裡,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放了一桌子,都是玄微宗最好的傷藥。
菱紗晃動,不時有女子的抽氣聲傳出。
南清骊本想摁住明月枝讓她不要亂動,可是看了半天,沒幾塊好肉,又隻好随她了,藥粉洋洋灑灑敷了她一身。
“這回可别想着再修煉了。”
“要是命丢了,或者是落下病根了,那我也着實想不通你這麼拼命是為了什麼?”
南清骊“啪”地一聲将最後一瓶藥粉放在了桌上,她是真的氣極了,又指着明月枝的腦袋與她說教了一通。
她原本還想興師問罪,可現在看着這一身的傷,也隻能放棄。
反正父親也默認了,她還問個什麼罪。
但這一身傷,靈體要是一點變化都沒有,她隻覺虧得慌。
可床上的人卻像是個沒事人一樣,南清骊都懷疑她的腦子是不是被雷劈壞了或者被火燒壞了。
“修煉場還有授業台,這一個月你都不要去了。”
“先将身體養回來才是要緊事,也别去外面晃悠。”
免得哪個想找事的又往她面前挖苦,南清骊對着她耳提面命道:“我這段時間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不能夠日日來看你,你自己要多注意一些。”
“真落下傷病了,回頭痛苦的可是你自己。”南清骊舉起手,本想拍拍明月枝的背,但上面全都是傷口跟藥粉,想了想,還是一巴掌拍上了她的頭。
“好的,師姐,我知道的。”明月枝從南清骊手中扒回自己被揪紅的耳朵,嘴上應得順溜。
心裡想的卻是,反正師姐白日裡也不可能留在淩清峰看着她,她也不去修煉台,每日裡隻留在炎天石上修煉就可以了。
但這開口的一把破鑼嗓子驚了南清骊的耳,她才知道明月枝嗓子也受了傷,回頭瞪着眼睛便是一句:“我會找人來看着你的。”
“……”
明月枝剛剛上揚的嘴角立馬耷拉了下來。
南清骊看着這可憐兮兮的模樣,有些無奈地拍拍她的頭,将她耳邊的頭發攏好,歎氣:“阿枝,就算你沒那麼厲害也可以的。”
“師姐能護着你。”
“所以…你可以不用那麼累。”她頓下來靜靜地看着斜斜躺在床上的明月枝,輕聲道。
明月枝在這樣溫柔的目光裡低下了頭,鼻尖冒起一股酸意,鼻音濃重:“師姐,對不起,我…讓你擔心了。”
南清骊莞爾:“你不用說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我。”
“修行一道上,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擔心你是我自己的選擇,要是不想讓我擔心,你就早點好起來。”
“你要記得背後還有師姐,還有師父呢。”
該做的都做了,比誰都努力比誰都用心。要是實在走不遠,也隻能說老天不開眼,沒給她落上一副好靈體。
南清骊輕輕擺手,也不再跟明月枝繼續閑扯,隻道:“你先歇着吧,我走了。”
出了豐年小築的門,站在廊橋上,撚着手上沾染上的血迹與藥粉,南清骊長歎了一口氣。說這麼多話的原因,隻是她覺得,阿枝太累了,比以前更累了。
從前隻是很努力地修煉,說夙興夜寐也好,說廢寝忘食也好,總之還在一個可以理解的範圍。
現在已經是以命相搏了。
好像在急于擺脫什麼一般。
她怕,怕她太過執着,執着到執迷不悟的地步,反而成了一樁禍事。
修仙界從來不缺驕子一着不慎永堕幽冥的故事,有時候在仙途上走得快不算什麼,走得久才算本事。
自從迷魇谷回來後,阿枝身上就多了許多她看不懂的情緒。
像是緊張,像是不甘,更多的是悲涼。
她有時候會懷疑,是不是當時她去得太晚了。
這一個月曆經千辛萬苦,隻換了這一身慘不忍睹的傷。
脖頸後多了一道長長的傷口,沿着脊背一直沒入了腰間,像是被天雷活活劈下來的,還有腹部前胸,連腳掌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燎泡與燒傷。
有的幾乎深可入骨,燒得焦黑的皮肉,猩紅裂開的血肉,也隻剩一張臉還能看。
她光是看着都覺得痛,更不用說還有傷筋動骨,累及肺腑的内傷。
南清骊深吸一口氣,将鼻尖那點酸意逼了回去。
她也很想問她這樣做是為了什麼,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但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
也許有朝一日,她會親口對她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