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天石的位置很高,今日日光正好,山下的秋海棠開得正盛。玄微宗裡的秋海棠,是幾百年前淩清峰的一位長老所培植,初時隻有一小片,如今已經綿延至坤清峰腳下,一簇一簇擠在一起,遠遠看去,秾麗又豔冶。
明月枝垂目看向手中還在沉睡中的東方既白,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他。
她已經猜到在乾坤殿放火的人是他了,那麼按照她的立場,她理當要将他交往坤清峰,至少也要通知師姐。
可是,她真的要這麼做嗎?明月枝扪心自問。
倘若現在就将東方既白交出去,加上他在中洲犯的事,保不齊會受到什麼嚴重的刑罰,甚至不能确保他還有命走出玄微宗。
加上他告知于她的身份,隻是一隻山魅。
山魅不會主動害人。
她要如何跟人解釋她知道她手上這條溫軟的小白蛇就是鐘暝山那位從湮禍中逃離出來的少主呢?
重生的事情還不能說出來,連師姐都不能說。
不知為何,即便已經猜到是東方既白燒了乾坤殿,他在她眼中仍然算不上壞人。
是因為救命的恩情麼?内心已經有所偏頗了。
鐘暝山與玄微宗之間的恩怨,她無從得知,難以猜想究竟到了哪種地步。
如果是水深火熱,不可調解呢?明月枝有些發愁。
可是既然東方既白并沒有傷及無辜弟子,那還是等他恢複了再說吧,至少不是現在這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這一次,便姑且當他是一隻山魅吧。就當報答他在陣中救她的恩情了,明月枝在心中暗自說服自己。
心緒漸平,明月枝暫時将此事抛開,轉而解開了纏在身上的紗布。
她的内傷恢複得很快,雖然外面的燒傷依舊不堪入目,但前兩日說句話就發疼的身體現在已經可以行動了。
屏息幾次,靜下心來,明月枝盤腿席地而坐,不多時,她便引着靈氣在體内運轉了一周天。
這次引靈的速度快了許多,大概是在陣中實戰過的收獲。
日暮降臨之時,明月枝起身設陣試驗。
這一次的效果明顯與入陣前不同,移海陣維系兩炷香後,明月枝能感覺到自己體内的靈力依舊充沛。三炷香後,汗珠從毛孔中顫巍巍析出,明月枝開始有些力不從心。
一個時辰後,明月枝力竭,從空中摔了下來。
此時天光翳翳,晝與夜即将更疊,隻剩最後一點日光仍做着無謂掙紮。山風從峽谷間穿過,遮住草木扶疏的濃霧被吹向四處。
明月枝預想中的痛感并沒有到來。
她的耳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話裡猶帶促狹之意。
“你是嫌身上的傷口還不夠多嗎?”
明月枝擡眸,在逆光裡看見了一身绛衣,還有一段與那雪一樣的襕袍幾乎同色的、冷白的頸。
她才發現這人哪怕是淡笑着,過于突出的喉結也會不停顫動。
柏子香襲面而來,是冷寂又莊嚴的味道。可能是距離太近,以至于明月枝覺得喉結滾動與耳膜作響間,還有幾分突如其來的旖旎與缱绻。
不過也就是一瞬而已,當明月枝看清自己是以什麼樣的姿勢落在東方既白手中的時候,她便覺得方才那點一閃而過的旖旎缱绻,隻是她腦子被棒槌敲了的錯覺。
沒有旖旎,沒有缱绻,隻有窘迫跟滑稽。
她想她應該跟這人犯煞,不然為什麼回回落他手裡的時候,都像一條垂死掙紮的魚。
東方既白笑着對手上拎着的人說道:“還不下來嗎?”
“……”
被拎着的魚——明月枝足尖往下一點,踏上了堅實的石壁,将抓在自己後頸衣襟上的手扒拉了下來。
“比以前的時間要久些了。”東方既白意有所指地看向了虛空,而後看向了地面上的碎冰,已經碎裂的冰層堆積在炎天石的一側,正在融化。
明月枝點點頭,炎天石對她有作用,在入陣前她便已經知曉,但是之前隻能堅持一炷香時間。
今日卻能堅持一個時辰了,爆發後的修為仍然可以達到築基。
不過這些隻是暫時的提升,她的靈體還是沒有多大的變化。
思量了片刻,明月枝突然察覺出不對來。這個人怎麼會知道,上次她在炎天石上修煉,還是入陣前的事。
明月枝反應過來:“你偷看我?”
東方既白盯着面前這人的眼睛仔細瞧了瞧,最後隻勾唇睨她,卻不說話。
片刻後,等明月枝覺得不自在時,他才執着骨扇挑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臉旋了半周,在她耳邊緩聲道:“看見了嗎?”
明月枝有些遲疑:“什麼?”
東方既白挑眉:“這裡有哪一處寫了閑人免進?”
“……”
“可你…”本來就是玄微宗的閑人,明月枝想說,但又怕惹惱了他。
東方既白現在在她眼裡固然算不得一個純粹的壞人,但仍是個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人。
“什麼?”東方既白湊近了明月枝,骨扇仍然勾在她的下颌。對面的女子兩頰微鼓,雙唇微抿的模樣恰好落入了他的眼中。
東方既白緩緩移開眼,下巴微擡,眉眼壓低,瞬間冷冽的氣場立馬讓明月枝驗證了方才心中對他的評價。
明月枝微不可察地撇撇嘴,随即攤開兩手,轉移話題:“前輩不是說我的靈體有了變化嗎?可是好像…沒什麼區别。”
她依舊是煉氣,試過了,沒有任何要突破的迹象。
明月枝有些羨慕方清遠,一離開淬體陣就風風火火地跑去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