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清骊又端起茶杯看了明月枝一眼,道:“不過說來奇怪。”
“那日乾坤殿失火後,掌門便令人封鎖了所有下山的路口。”
“這樣說來,這人就應當還是留在玄微宗内。”
“可這一個月來,我們幾乎将宗門内翻了個底朝天,仍舊找不到他的一點蹤迹。”
“你說這人他能去哪裡呢?”
這一個月裡宗門内自然是翻了個底朝天,但是有一個地方他們沒有搜查,那便是淬體陣。
方才姜瑤音的話反而點醒了她。
明月枝心中一驚,卻沒有錯開眼神,沉吟許久後才搖了搖頭:“猜不到,看來這位少主是個厲害人物。”
“他有沒有可能躲在哪個弟子不方便進去的地方呢?”
但說完她又輕蹙着眉,有些苦惱地道:“其實也有可能早就趁着混亂離開了。如果掌門真人也無法制住他,那麼普通弟子沒留意到他的行蹤也是很正常的。”
兩個人一時無言。
等到再次喝完一盞茶,南清骊用手将茶罏中過于濃重的水霧撥開,過沸的茶水從茶罏裡冒出,澆熄了炭火。
她凝眸看向明月枝,面上沒有任何表情,良久才緩聲道:“阿枝,中洲與鐘暝山是水火不相容的關系。”
明月枝動作微頓。
“當初是仙盟給鐘暝山定了罪名。”
“也是仙盟聯手剿滅了鐘暝山。”
“玄微宗…也在其内。”
縱然有不得已的緣由,縱然鐘暝山的覆滅多賴天意,但中洲淩霄與赤水鐘暝之間的争鬥,玄微宗甚至滄淵的大多數宗門的确都站在了中洲這一方。
南清骊垂頭看着杯内晃動的茶水,輕輕叩響桌面。
“師姐,你與我說這些做什麼?”
明月枝輕輕笑着,看向南清骊,笑容清冽,一如既往。
南清骊輕叩着桌面的手指停了下來,微抿一口茶水,她作無意狀笑了笑,道:“說到了鐘暝山,便想閑聊一會。”
“當年真正導緻鐘暝山覆滅的…其實是天意,是湮禍。”
“上天固然有好生之德,并未對燭龍一族趕盡殺絕,留了鐘暝山少主一條生路,仙盟也因此沒有再追究。”
“但這并不代表他願意領這一份情。”
“仇恨的力量是強大的。”
這一句話像是提點,也像是暗示。
可是卻出乎意料地,輕柔柔地撞擊在了明月枝的心上,有些細微的疼痛,蔓延開來。
明月枝不知師姐是不是已經看出了什麼端倪,也許是她今天晚上的應對并不得宜,也許是她們彼此都太熟悉了。
她在低眉垂目裡擡起臉,微微驚訝地睜圓眼,脆生生笑道:“師姐怎麼知道這麼多,授業台的谕師們都不喜歡說這一段。”
“我隻記得書裡說,仙盟重組之前,咱們玄微宗似乎與北域交好。”
“我還以為咱們跟他們有什麼關系呢?”
明月枝眸光清澈,仿佛當真隻是好奇一般。
南清骊盯看了片刻後,才微微一笑:“平日裡在乾坤殿時,偶爾也會聽到一些。”
“你并不常去乾坤殿,不知道這些也正常。”
“加之鐘暝山覆滅之時,我們年紀尚小,你更是還沒入宗門,自然不會有印象。”
玄微宗與鐘暝山的确是有幾分幹系,玄微宗的開宗祖師便來自北域,曾與鐘暝山交好。
現在玄微宗輩分最大的師祖雲鶴真人也是燭龍一脈,隻是真人閑雲野鶴慣了,如今也不知在何處雲遊。
大約是少時便孤身離開了鐘暝山,真人與燭龍一族關系不算親密,想是如此,當年鐘暝山之事老人家才沒有露面。
所以姜瑤音的話沒有錯,再好的關系都已經是過去的事,玄微宗如今的立場屬于仙盟。
明月枝輕輕“哦”了一聲,輕輕颔首,點頭的模樣說不出的乖巧。
南清骊将這些動作看在眼底,輕舒了一口氣,淡笑道:“好了,不與你說這些了。”
明月枝微微一笑,伸手撥了兩下炭火,爐火重燃,茶水再次沸騰。
南清骊倒了兩杯茶,又将話題說回到她身上,摸着她身上包裹嚴實的紗布,挽起她耳邊的碎發,微微歎道:“阿枝,其實我們呢,也不一定要成為很厲害的人的。”
“從前我在山下行走的時候,尋常人家裡的小孩,長輩們都是先盼着他們平安喜樂一生,往後才是其他的期盼。”
“要是咱們真的沒有那個機緣,快快樂樂過完這一生也是很好的。”
明月枝從南清骊手中接過那一杯清亮的茶,在晃動的茶水中看見影影綽綽變化莫測的自己的臉。
最終她還是擡起頭同南清骊笑了笑,輕聲應“好”。
笑容平和甯靜,似四月的風。
風下卻是開盡了的桃李芳菲,斑駁一地。
夜色已深,明月枝起身将南清骊送出去,淩清峰的夜寒風吹過兩人的發梢,四周悄寂,燈火微煌。
明月枝心中郁結難解,站在冰霜成結的廊橋上,突道:“師姐,湮禍就是天意嗎?”
南清骊微詫,眉心似有一瞬間恍惚,片刻她語氣肯定地回答:“湮禍是天道所降,自然是天意。”
明月枝又問:“那湮禍一定是湮禍嗎?”
南清骊不解,嘴角彎起一抹淡笑,看向明月枝:“什麼意思?”
“沒什麼,師姐,我說着玩呢。”
明月枝心中生澀,笑了笑。
轉眸間眉目在昏黃的光影中流轉,視線再次垂落于腳尖。
湮禍當然不一定是湮禍,更不一定是天意。
不然,格松一族的事情該做如何解釋呢?
修仙界的背後——或許還藏着一張他們想象不到的大網。
南清骊拍了拍明月枝的手,“早些回去。”
走前又多說了一句:“對了,等父親出關後,你去見見他吧。”
明月枝轉身的動作微滞,看着南清骊的身影走遠,才緩緩回神。
她對懸光仙尊這個師父的态度是很難描述的,她雖說是親徒,但修煉并非由他指點。
早年間師母離世之後,師父對外便少理世事了。
她後來約莫知曉,師父将她收為親徒應該更多是看在師姐的面上。
上輩子,她也隻在一些大事發生的時候,才能見到他。比如她差點死在寒窟的那一回,師父拿着命魂石匆匆找來。
還有靈根損金丹毀的時候,是他用靈藥與修為為她續的命。以及她與徐既望的婚事,也是由他出面與寂劍門商榷,甚至是他主動提出來的。
無論怎麼看,師父對她都算很不錯了。
可她又清楚地記得,幼時還未拜入師父門下時,曾在玉清谷的山道上遇見過他。那日他看到她的時候,神情很是驚異,并追問了她一些事情。
也就是在那一天,她在睡夢中見到了一片紫雲,後來便發了一場高燒。
那場高燒之後,她整個人便變得混沌了起來,甚至糊裡糊塗地失去了之前的大部分記憶。
明月枝上一輩子想起來這些的時候,心情是頗為複雜的。
她不清楚師父初初遇上她的時候是覺得看到了誰,又或者是想起了誰。
更不知道他為何要悄悄抹去她的記憶。
是以重生後,她才覺得四下茫茫,無人可托,無計可施。
唯有好好提升修為與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