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時今日的她自己,從報仇的角度來說,暫時離不開他。
但也隻是暫時,他們之間的關系從一開始就怪誕不經,薄弱不堪。
玄微宗,正兒八經的名門正派。東方既白,仙盟追拿的鐘暝山餘孽。
彼此雙方各懷鬼胎,總在暗地裡計算何時迎來破碎與崩裂。
如今…也是時候為最終的結果做打算了。
這一晚明月枝輾轉反側,待到天明之際才從這迷霧一般的人生中,抽絲剝繭般為自己牽出一根線頭。
而東方既白,一直沒有回來。
晨光熹微之時,明月枝已經起身,照舊讓薛燦不用過來照顧她。
自己一個人坐在窗前一遍看着遠處的風吹林動,一邊搗鼓早上師姐遣人送過來的丹藥,直到日昳之時。
今日的淩清峰,風雪來得格外早。
日頭不過偏西,簌簌雪團便從天而降。
明月枝推開豐年小築的竹門,冷氣瞬間撲面而來。
門外雪滿檐,雲寒日光淡。
東方既白回到豐年小築的時候,明月枝正支着腦袋坐在門前台階上打瞌睡,竹檐不多不少,正好能遮住她的腳尖。
腦袋一點一點,猶如佛前拜觀音。
東方既白就站在她面前,半垂着眸,想看看她到底要拜到什麼時候。
明月枝在睡夢中感覺自己的頭上蒙上了一層陰影,仿佛有什麼将那點子微淡日光也遮住了。
她揮了揮手,想趕走遮擋她曬太陽的東西,指尖剛伸出去,就觸碰到了這風雪裡不應該有的溫度。
她蹭了蹭,入手的觸感不軟不硬,很有彈性。
明月枝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襲绛紅鲛绡還有雪一樣的襕袍,上面用金線細緻繡着華麗的火焰紋路。
她立馬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麼。
“……”
該死——她居然摸了東方既白的大腿,揩了不該揩的油。
此時此刻,明月枝隻想尋個地縫鑽進去。
“所以,可以把你的手拿下去了麼?”東方既白垂目望着一臉菜色如同出恭不暢的明月枝。
明月枝嗖地将手指頭收回,雙頰瞬間紅成豬肝色,兩隻手仿佛被膠水粘住了,她反複摩挲着,想将手上的溫度搓下去。
明月枝心裡難受極了,總覺得自己的手髒了。
她的确很喜歡摸小白的尾巴,但是完全沒辦法接受自己摸了東方既白的腿。
她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明月枝偏頭又瞧了一眼那雙隐在襕袍下的腿,修長有力,這是男子的腿。明明應是相同的部位,卻沒有半分小白的可愛嬌柔。
東方既白見這小丫頭不死心,仍舊往他身上瞧,咬牙切齒地笑了笑:“懸光仙尊真是好師教。”
明月枝:“……”
罵人不帶長輩的。
而且,他為什麼要站在自己面前啊,裝神弄鬼麼?
外面可還下着雪呢?
明月枝看着落在他肩頭還未融的雪花,愣了愣,随着東方既白入了屋内。
見人落了座,明月枝很有眼見力地理了理語調,語氣十分溫柔:“前輩,今日做什麼去了?”
她記挂這事一天了,一個早上沒見到他的人影。明月枝着實有些緊張,生怕哪裡又着了火,但又擔心自己是将這人往壞處想了。
幸好沒聽見哪裡有失火的消息。
東方既白笑笑,笑容張揚,鳳眸裡卻噙滿了冷漠,道:“放火去了。”
“……”
明月枝嘴角一抽,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乍聽着怎麼像是在試探。
或者已經不需要再試探。
她擡起頭看着他,張張嘴巴,卻沒說話。
他們現在的身份與立場,理應是對立的。
免得難為情,還是不要捅破窗戶紙為好。
她隻需要再将靈火融寂一次,大約就能完全掌握怎樣煉化結璘魄了,昨日裡她已經有了些心得。
這一回,或許應該嘗試一些更加濃烈的靈火,就是不知道在玉清峰上能不能找得到。
除此之外,明月枝心裡還記挂着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東方既白睨了她一眼,明月枝覺得這一眼又恢複到了他們第一回見面時的場景。
他以人的姿态,冷漠又華麗的眉眼。
俯視着她。
明月枝抿唇,努力将這點不舒服忽視。這一次本是她理虧,錯想了他。
但話說回來,其實也不能全怪她,因着他實際的身份與立場,也因着他之前在乾坤殿做的事情。
她才會下意識以為他會做出什麼不好的事。
明月枝走近了些,仰頭去看他,眸光誠懇,語氣滿含歉意:“前輩,昨夜之事,是我對不住。”
她眉眼生得極好,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看時,會讓人覺得這雙剪水秋眸裡滿盈着水光與波光,細碎動人,明澈得不染纖塵。
“但前輩既是去采果子,怎麼…都不說清楚。”
明月枝捏着腕下的袖子,語氣有些輕,因為她想不明白。
好好的心意不說,為什麼還要說那些引她誤會的話。
人長嘴不就是用來說話的麼?除非有什麼難言之隐,譬如她重生之事。
昨夜裡本來可以不必惹出誤會的。
東方既白隻是看着明月枝不說話,一聲輕哼從鼻息中洩露。
還想要他解釋不成,玄微宗教出來的小丫頭片子就是小丫頭騙子,沒心也沒肺。
他昨夜那般行事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他再不會做那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就這麼道歉?”他冷嗤一聲,站得比外頭那棵綠楊樹還直,知道的以為她在道歉,不知道的以為她在審訊呢。
明月枝早料到口頭上的道歉沒有什麼用,她摸了摸自己放在腰間的乾坤袋,首先恭謹地朝東方既白躬下腰,做出誠懇的道歉姿勢。
“昨夜是在下誤會前輩了,還望前輩不要放在心上,别跟在下一般計較。”
說完又悄悄瞟了一眼,見他面上沒有怒意,眉也微微揚着,知道這一回大差不差應是拍上馬屁了,接下來隻要取下那物說出自己的想法便可以了,就是她還沒想好說辭。
東方既白悠悠看着在他面前作低眉順目狀的人,心情稍好。
他昨夜想明白了,像她這種自诩名門正派的弟子,确實不該給太多好臉色,否則隻會得寸進尺。
在他們這些人的口中,鐘暝山早就成了一群烏合之衆,是合該被天道所亡之地。
說他居心不良,那他不如坐實了這名聲,不然怎麼彰顯他們的正義呢?
他冷笑道:“倒也不必。”
不必覺得對不住他。
很快,她就不會這麼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