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枝這廂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她不明白要東方既白一句道歉怎麼就這麼難。
面色陰雲密布地收拾了已經炙好的長螰,緊随而來的便是瓢潑大雨。
心裡挂着事,又窩着一肚子火,竟然也懶得找避雨的地方,冒着大雨毫不遲疑地禦劍飛行。
是與東方既白完全相反的方向,她現在隻想離這狗東西遠一點,再遠一點。
大雨傾盆似的噼裡啪啦澆了明月枝滿頭,打成绺的頭發全部糊在了她的臉上,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幹的。
大約是被大雨澆了個透心涼後,腦子也清醒了。
明月枝深覺自己沒必要吃這樣的苦。她在半空之中看見了一處舊宅院,瞧着是沒人住的樣子。
便從流光劍上下來,落在了那宅院裡頭。
這院子四周都靜悄悄的,厚重的雨幕裡,明月枝隻能看到遠處有時隐時現的幾點火光。
她大約落進了一個村子裡頭,隻是這處院子離旁的遠了些,想必原來的主人也是個喜靜之人。
明月枝擰了擰自己身上的濕衣服,又施了一個淨衣訣。
她環顧四周,按照羅盤上記錄的方向,打開了地圖,然而方才記載的線路仿佛在兜圈子,她一時之間竟找不準自己到底落在了什麼地方。
明月枝拆下放在劍上的羅盤,準備校準一番,這才發現這羅盤早就壞了,别說東南西北了,連上下左右都分不清。
她就知道,東方既白這狗東西克她,明月枝将羅盤往地下一扔,頗為惱怒地啐了一聲。
門外的秋雨淅淅瀝瀝,這場範圍頗廣的大雨看起來一時半會停不了,明月枝打量了一眼這個舊宅子,已經落滿了灰塵。
但是一不漏雨,二不漏風,倒算個極好的歇腳之地。
明月枝點燃了幾盞燈,又清掃了一下屋子裡的碎絹布還有蜘蛛網,在外設了一個護身的法陣,大抵弄出了一個可以安心度夜的地方,比起昨夜裡的緣木求“睡”要好上幾倍。
眼見妥當,遂将小茶幾一擺,紅泥爐一燒,趁着火光給自己換了次藥。
好不容易長出來的新|肉被狗東西這麼一弄,直接裂開,迸出血色,又與白日裡的藥粉混成了黑色,嵌在她的手臂上,仿佛雪地裡驟然出現幾道猩紅又黝黑的大峽谷。
明月枝撥開些微潤濕的頭發,看着手上這幾條峽谷,心裡某個地方像是被幾團爛泥糊住了,心口的那股燥郁之氣怎麼都咽不下去。
無論是坐着,還是躺着,她都覺得不舒坦,索性直接站起身,走出房間,對着淅瀝雨聲,小聲罵了起來。
雨聲掩蓋了罵聲,明月枝卻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反正世上也沒有那麼多的觀衆,何必再端着修仙者的架子。
于是,她的聲音越來越大。
酣暢淋漓的一頓怒罵後,明月枝冷靜了下來,她重新回到屋内躺下,總覺得自己現在應該覺得痛快了才是。
可是直到這場突如其來的秋雨停歇,她都沒能安然入睡。
第二日天還未明,明月枝便睜開了眼,聽着舊宅外邊隐隐約約傳來的人聲,起身捶了捶腰。
她這一夜翻來覆去,最後想打坐修煉時,連靈氣都差點岔了路。
她也不再睡了,東西一收便走出檐下,站在院子裡的矮草叢生的小徑上。
昨晚上下雨她沒太看清楚,現在天光将明,她才發現這院子的地上有許多凝結的黑血。
不過短短幾步路,她的鞋履都沾了些暗痕。明月枝蹲下來看了看,放下心來,這些都是狗血跟雞血,還有一些童子尿的混合物。
大概是有人在這裡做過法事。
“村長,我确定看見人影了。”
“還有火光啊,是不是鬼火啊…”
院子外的人聲越來越清晰,明月枝拉開了院牆邊的木門。
擡起頭便見到了兩個男子還有一個穿藍底白花短褐的大嬸,手裡捧着一把黃紙,還有一小碗不知道是狗血還是雞血的玩意,兩隻手抖啊抖,差點沒把那點血漏光了。
見明月枝一出來,這幾人便似看見什麼唬人的東西一般吓了一大跳,一步退出老遠,腦袋都抱一塊了。
“是人吧。”一個年紀稍大些的漢子偏頭看了一眼。
另一個年輕一些的接口道:“是鬼啊,哪有人長成這樣的。”
穿花衣裳的大嬸用胳膊肘捅了捅自家男人:“可錦繡也不長這樣啊。”
明月枝聽不下去了,咳了幾聲,道:“是人。”
“哎,是人,那底下還有影子呢。”那拿着黃紙的大嬸直起了腰,指着明月枝身旁的影子興奮地朝另外兩人道。
另外兩個男人有些尴尬于自己方才的反應過度,紛紛咳嗽一聲,才驚奇地看向明月枝:“姑娘,你怎麼會在這裡?”
明月枝拱了拱手,嘴角帶上親和的笑容,解釋道:“昨日行路至晚,巧遇大雨,便留宿在此,可是叨擾大家了?”
三個人齊齊深吸了一口氣,又齊齊歪着頭小心翼翼地問:“姑娘,昨日你有沒有見到些奇怪的東西…或者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沒有。”明月枝笑着搖搖頭,她昨日幾乎沒睡,但也沒見到什麼奇怪的,門外隻有雨聲窣窣。
那嬸子顯然不信,拉着明月枝将她帶離了那舊宅門,額間緊皺着,像是有些懼怕,又有些感慨似地道:“姑娘,你真的沒有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嗎?我跟你說,這屋子鬧鬼。”
明月枝挑了挑眉,笑道:“無礙,在下是個修士。”
說實話,她沒在這宅子裡看出陰煞之氣來。
要是真有鬼,也是個膽小鬼,連氣都不敢出的那種。
“姑娘居然是修士,難怪膽子這般大。”旁邊的漢子奇道。
“村長…”他像想起什麼,看向了身旁年紀大些穿着也富貴些的男子。
被喚“村長”的男子收到了這個眼神,又思索了一瞬,朝明月枝拱手道:“既然姑娘是修士,那老朽便想鬥膽問一問姑娘,可否幫我們解一解燃眉之急。”
明月枝也不接話,隻先讓這人說出這燃眉之急是什麼:“村子裡出了什麼事?”
村長道:“我們村子裡暫時還沒出什麼事,隻是這宅子裡的女鬼作亂,攪得我們村子不得安甯。”
“村民們都不敢再往這邊來了。”
“不過,前幾天隔壁村裡丢了一個閨女,有人瞧見是被錦繡的鬼魂勾去山上了。”
“大家追到山上,隻見到了一些碎骨頭和破衣裙。”
大嬸像是生怕明月枝誤會了什麼,趕緊擺手接着道:“姑娘,錦繡以前不是個壞孩子,隻是她人已經走了…”
人變成了鬼,就不再是人了。
她有些難過:“姑娘要是修士,不妨勸勸她,早些投胎去吧。”
“下輩子還有機會生在一個好人家。”
害人太多可是要下阿鼻地獄的。
明月枝的目光在幾人身上逡巡了一陣子,回頭又朝後看了一眼,那宅子似乎還在沉睡。
拂曉的秋風打窗口過,吹起搭在窗戶旁邊的一朵繡毬花。
這是樹上最後一朵繡毬花,樹上的葉子和旁的花骨朵早落光了,隻剩下這麼一朵孤零零倚在窗棂旁,仿若一位妙齡女子将将惺忪着眼從夢中醒來。
……
“錦繡是個命苦的孩子,還在娘胎時,她那沒良心的爹就抛下她那個死心眼的娘跑了。”
“但錦繡有個聰明的腦子,還學了一門不得了的繡藝,城裡那些閨秀最愛她的手藝。”
“一個姑娘家,能靠手藝掙出一間宅子,天下間多少男子都不如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