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問的人年紀輕,沒見過那場轟動白水城的招親儀式。
有人激動地搶答:“我記得,李夫人是個天生的雙足六趾。”
方才那人也不再賣關子,直言:“這具白骨赫然就長了一雙六趾足。”
“所以這老倌就趕緊報了官。”
“結果你猜怎麼着,官府又在附近的泥潭子裡拉上來了一具女屍。”
“還沒有完全腐爛,有人比對着瞧了,覺得十有八九可能是阮家的小姐。”
“我早上特地蹲在池府那邊聽了會消息,看見了阮家小姐的奶嬷嬷,她從那園子裡出來的時候可是連路都走不穩了。”
這奶嬷嬷的兒子在官府領了份衙役的職,阮家小姐正好就是他在泥潭裡拉出來的。
事情約莫八九不離十了。
大概也是阮家小姐在天有靈。
但聽見這話,有人當即反駁:“胡說,阮家的小姐不是在兩年前就被一把火燒死了嗎?”
又有後來人興沖沖端着碗酒水戳進了大部隊裡,搶先分析:“也不能這麼說,你看看,一把火全都燒成焦骨了,這還分得清誰是誰嗎?”
更多的人聯想到了其他:“還有一個問題,既然李家的女兒早就死了。”
“那池府的那位李夫人是誰?”
這會子大家都像齊齊被人點了啞穴一般開啟了靜音的開關,方才紛紛雜雜的閑話一下子安靜下來,隻有間或幾個瓜子殼剝開的聲音,過了好一會才見有人啞着嗓子悶聲道:“怕是妖怪哦。”
有人開頭,大家膽子又大了起來,有人故作高深:“其實我也聽過幾分消息,我有個侄兒在池府外門做事,說有時候半夜裡會看見一隻很大的黑影飛來飛去。”
又道:“隻怕早就招了些不幹淨的東西。”
一起閑話的人越來越多,三言兩語又說起其他:“哎,可不是,你們昨晚上應該都瞧見天現龍影了吧。”
在場的人多是酒客,夜裡喝酒喝到三五更才回家也是常事,昨夜裡的确有不少人看見天上出現了龍影。
“我告訴你們,有人看見了,那龍影就是落在了池家那園子裡。沒過多久,池府的園子便塌了牆,現在外頭都傳說是天降神龍來收妖了。”
但問題就來了,池府的女主人既然是隻妖,那池府的男主人呢?
有人問:“那池府老爺呢?”
知道些内情的人擠了擠眼,伸出一根手指故弄玄虛,被人啐了一口,才笑道:“他自然是個人,不過早已經跑了,現在官府正在捉拿呢。”
“我當年就說池府門口放的那兩尊玩意邪門。”
“可有人非說他池禦峰是八字兇,要找個更兇一點的壓一壓。”
牆倒衆人推,有人譏笑:“發的邪門财,這下估計到頭了。”
又是一陣熙熙攘攘的哄笑。
明月枝本想看一看東方既白的反應,頭已經轉過去一半,想起什麼,還是轉回來了。
“等下你随我去一個地方吧。”明月枝看着樓下喝茶敬酒閑話八卦的衆生相,蓦地出聲。
目前最重要的還是盡早找到劉家村那個姑娘的下落。
池禦峰那邊有官府追蹤,鬼饕餮則需要他們解決。
沒有得到回應,明月枝有些别扭地回頭去看東方既白。
她需要借東方既白的幫助找到鬼饕餮。
明月枝堪堪扭頭一瞧,又飛快地垂下眸,匆匆一瞥裡已經能窺出這人現在興緻不高,似是悶悶不樂。
但他有什麼悶悶不樂的。
她可沒忘記,早上那會她從他懷裡蘇醒的樣子。
實在是——太不成體統了。
明明可以将她放到床上或者直接放在美人榻上,偏偏要抱在懷裡。
一雙眼睛還發愣似的看向不知名的某處,仿佛丢了魂,可偏生她一動彈,他又垂眸來看。
結果便是她剛醒來連眼皮子都沒完全掀開,就跟他的視線撞個正着。
吓得連哈欠都咽回去了。
她隻好面上不動聲色,内心驚心動魄地從他身上落荒而逃。
明月枝不自然地拂開散在胸前的頭發,眸光掃過繡金線火焰紋衣袖下修長勻稱的手指,還有那截安靜垂落在一旁的腕骨,惹眼得像是被精心雕琢的上好冷玉。
真是很難想到她醒時這隻手正抱着她。
绛紅與冷白的對比鮮明,明月枝錯開了眸,低聲問道:“你怎麼了?”
東方既白的視線同樣垂落在明月枝身上,從前看來細不堪折的頸子,此刻依舊瑩白細膩,卻仿佛不再是她的弱點。
不知為何,東方既白竟有些别扭,連向來慵懶清越的嗓音都扭捏起來,拾起了他人的牙慧。
“我沒事,多謝明月姑娘關心。”
“……”
這一嗓子叫得明月枝頭頂發麻,明月枝想說這人是不是以為她聽不出來他在陰陽怪氣,但想想還是忍住了。
權當他現在會用敬語,也會同别人一般稱她為“姑娘”了吧。
明月枝不說話,東方既白也後知後覺自己這做派好像有些失了身份,低咳一聲,道:“我帶你去找鬼饕餮。”
見人恢複了本色,明月枝突又生出些許驚奇來,心道不知這尊大佬今日裝的是哪方神,弄的又是哪方鬼,真是怪哉怪哉。
至于鬼饕餮所說的什麼“橋頭人家,紅粉天涯。”,明月枝并未去細究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沒功夫猜鬼饕餮打的啞謎,那時說放她走也不過是在糊弄鬼。
相應的,她并不覺得破解了鬼饕餮給的這個無厘頭字謎,就能找到劉家村的那位姑娘。
鬼饕餮鸠占鵲巢慣了,又忍受不了自己那副模樣,怕是已經打上了劉姑娘的主意,極有可能已經在計劃着要将劉姑娘的身體取而代之。
那麼找到她,便能順理成章地找到劉姑娘。
事實的确如此,在鬼饕餮看來,昨夜明月枝松口放她走是明月枝的妥協,她還抱着最終局勢端看哪一方棋高一着的希望。
可她不知道,明月枝從始至終就沒想過放她走。
一偶一貓被明月枝裝進了布袋裡,正要出門的時候,東方既白不知從哪裡翻出一條精巧又輕薄的面紗,遞到了明月枝跟前。
明月枝不明所以,直到東方既白點了點她嘴角跟下巴上的傷口。她才轉身朝銅鏡裡一瞧,果真有些吓人。
東方既白也不等她吩咐,徑直走到她的身後照着銅鏡幫她系上了。
又似滿意極了般對着清晰可鑒的銅鏡欣賞了一番,才轉身下樓。
然而直到東方既白走出大門,明月枝還未從眼前大片突如其來的紅雲冷雪裡回過神。
她定睛看着銅鏡裡的自己,仿佛裡頭皎人如玉的清影還沒離去,面紗沾染了他身上的柏子香,明明冷寂淡薄,卻不知為何,萦繞鼻尖,久不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