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西峰的路上,明月枝從薛燦口中得知了他們來到南明山的原因。
原是因為那日兩人閑談過後,薛燦回去思忖了幾日,越想便越覺得她所說很有道理,于是選擇聽從她的建議,申請下山曆練,打算借着曆練歸家,瞧瞧老母與老兄在幹什麼。
但下山後,才知曉在這去往琉璃城的必經之路上,無常境現世了。
“小薛,你确定你沒記錯?”方清遠捏了捏鼻梁,他眼睛都快成鬥雞了。因為視野長時間被綠色占據,導緻他現在擡眼看天,全是一片讓人眩暈的粉色,低頭看地,又是蒙了一層粉色的墨綠。
在這塊很是有些龐大的地方,乍一眼看去,景緻綠油油又黑沉沉,他根本分辨不出來葉子跟葉子之間的區别。
“我确定以及肯定。”薛燦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依舊堅定。
“就是這片地方太大了,我不記得昨夜裡到底是在哪個地方摔跤了。”
昨夜裡她與方師兄繞着南明山探路,檢查到底還有沒有可能尋到一條小路,繞過無常境去往琉璃城,結果不但沒能找到,她還在這地方狠狠摔了一跤,将腰給扭了。
“那你别說話了,快想想還有什麼特征。”方清遠抹了一把臉,再這麼下去,不僅他的眼睛要被綠瞎了,他的腰也快廢了。
“我記得,那附近有塊裂紋很多的石頭。”薛燦想了想,終于又在腦海裡翻出了一點有用的東西,她的腰就是磕在了那塊石頭,才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方清遠險些被氣樂了:“不是,你這說了不是跟沒說一樣嗎?這裡随便哪個旮旯裡都能翻出一塊石頭,還是裂紋很多的石頭。”
“不一樣,那塊石頭上面的裂紋形似龜背。”薛燦急得跺腳。
因為這塊地方龐雜,明月枝四個人各分了一塊區域。
那廂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商量着,這廂明月枝在将所有角落翻檢完畢後,突然福至心靈地擡頭,看向不遠處穹頂之上飛過的黑影,旋即蹙緊了眉頭。
“你有沒有發現,這裡不對勁。”她看向不遠處,同樣将所負責區域檢視完畢,也同樣在擡眼看天的東方既白。
“你發現了?”東方既白回頭。
明月枝點點頭,指着對面的南峰道:“現在日近晡時,可是周遭好像沒有絲毫變化。”
他們此刻所站的地方是西峰的東南方向,他們先前過來的方向是南峰的正南方向。
途中經過南峰的西南方向時,她還特地看了一眼西峰的正南與東北方向的情況。
當時無一例外,在這些區域裡,都有動物活動的迹象。
如今也一樣,南峰依舊是鳥雀高飛。
她再回頭看向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不遠處的密林裡,甚至有猕猴蕩過的聲音。
再對比已經陷入無常境的北峰一看,便可知曉區别,那裡安靜得出奇,有飛鳥不慎掠過那處時,代表飛鳥的黑點會瞬間消失不見。
也就是說,直到目前,南峰與西峰都看不出有任何一處陷入無常境的迹象。
“如果大師的預計沒有錯,那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不禁嘀咕。
東方既白也蹙起了眉頭,片刻後猶疑道:“也許無常境的無常,還意味着以詭谲無常的方式突然出現。”
并且出現無常境的地方還不确定?
想到這裡,明月枝的臉色倏地凝重起來,她擡眸,再次看向這方看起來風平浪靜的天地,突地覺出幾分恐怖。
薛燦見兩人在一邊嘀嘀咕咕,擔憂這個,又擔心那個,不禁笑了:“師姐,你不用擔心,我跟方師兄昨夜在這裡摸索了一夜。”
“隻要不靠近北峰跟東峰,這邊都是很安全的,而且無常境出現的地方,基本聽不到聲音,很容易就發現那種詭異的寂靜。”
一聽這話,明月枝更加緊張了。
他們可能真的陷入了誤區,沒有人說過無常境是勻速或者逐漸出現的。
也許當時的北峰與東峰的淪陷就是一瞬間完成的。
所以現在的南峰與西峰…
“小薛,你先同方師兄出去。”她嚴肅道。
“為啥啊,好不容易找完了一大片,就剩那麼一點了,說不定很快就能找到還魂草了,咱們不能白幹了啊。”方清遠從草叢裡鑽出來,他跟小薛是一個想法。
說不定就是大師預測失誤,沒準今年無常境就是隻發生在北峰與東峰呢。
不然怎麼解釋到現在為止,南峰跟西峰一點動靜都沒有呢。
明月枝一邊神色急切地往還埋頭在草叢裡苦幹的薛燦那處走,一邊飛快地道:“如果我沒猜錯,無常境可能随時随地出現在我們的腳下,你們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好的。”薛燦直起身,大聲應答。
“好什麼好,你就好的。”方清遠瞟了一眼自己身後,這都是他剛剛打下來的江山呐。
怎麼能這麼輕易放棄。
“那當然是因為…我已經找到了。”薛燦得意地舉起手裡的還魂草,未在花期,還附帶一塊裂紋形似龜背的石頭。
“我就說在這塊石頭旁邊吧,好了,師姐師兄,咱們走吧。”她舉着雙手搖晃,正要向師姐師兄炫耀。
然而轉身之際,隻聽到幾道異常驚恐的聲音:“小薛,快跑。”
她下意識就想提腿,運轉靈氣。
但是她好像動不了了。
薛燦回頭,她想這應該是她這輩子所能見識到的最炫麗的一幕。
原來無常境出現的時候這麼好看嗎?
可是,她好像逃不出去了。
意識到這個事實,薛燦臉色一白,一瞬間如墜冰窟,寒氣侵襲全身,連思緒都被凍得凝滞。
正當她不知如何是好之時,腰間又倏地一熱,她擡眸。
是明月師姐!
可是下一刻,她意識到,因為她,明月師姐也被困住了。
她将明月師姐給害了。
“師兄,接住。”明月枝從薛燦手中取下還魂草,扔向了離無常境最遠的方清遠。
“方師兄,拜托你了。”
此時此刻,明月枝要慶幸,她在來之前,便将錦繡的身體放在了落腳的客棧裡。
方清遠伸手接住被扔過來的還魂草,拔腿就跑,可是此時正是無常境全面爆發的時刻。
無常境的出現從來不是緩慢的、蠶食性的,它的出現迅猛得讓人意想不到。
無數個地點同一時間爆發無常境,炫彩的一幕幾乎會讓每個被它困住的人自主駐足,而後這些地點連成線,将整座山峰團團圍成片,最後在極短的時間内,讓整座山全部淪陷,吞沒這片區域内所有會活動的生靈。
方清遠逐漸尋不到可以落腳的地方,上個眨眼還在他前面蕩悠的猴子直接原地消失不見。
他突然有些絕望,他可是他們這師兄妹裡唯一的希望了。
“運轉靈氣,穩住重心,禦風而行,越高越好。”身後有聲音傳來,沉穩得不可思議,好像一點都沒有被眼前這美麗而可怕的景象驚吓到。
方清遠大腦一片空白,聽見這道聲音,幾乎沒有思考,便下意識遵照他的指示行動。
先是飛身淩空,他穩住了身體。果然沒錯,無常境在上面出現的速度要比在地面慢一些,正想詢問下一步要如何做的時候,身後倏然傳來一陣風,他整個人越飛越高,一瞬間便飛出來老遠,棧橋就在眼前。
再一眨眼,方清遠險險落在地上,在地上滾了幾圈後,才避免摔成狗啃泥。
也顧不得疼痛,他起身往後看,方才還有蟲鳴鳥叫的地方,此刻萬籁俱寂,赫然像是幾座拔地而起的空山,詭異得讓人害怕。
***
葉意心睜開眼。
舔了舔幹涸的唇,看向她磋磨許久才在床頭留下的指甲印。
這是她被囚禁的第二十九天。
算日子,應該要除夕了。
這方牢籠唯一的小天窗外正下着絮雪。
葉意心艱難地舉起雙手,用床側挽起的羅賬将雙手牢牢纏住,借力移動上身,一點一點向床邊挪去。
一刻鐘後,她帶着滿頭大汗,從榻上翻下。
“撲通”一聲,正臉着地,汗水從眼睫額間顫下,洇濕地毯,約莫是撞到了鼻骨,鼻尖一陣酸痛襲來。
可葉意心隻覺慶幸,她沒有計算失誤,方才她摔下來的瞬間,指尖觸摸到了旁邊書案的桌腿。
這張桌子的主人昨夜在此處理宗門内務,她如今這副模樣,就是拜他所賜。明明是化神初期的修為,卻連一杯茶水都要他人相喂。
不僅如此,她扭頭看向不遠處的熏籠,那裡時時刻刻都燃着一種香丸,一種讓她渾身乏力,筋骨軟如一攤爛泥的香丸。
所以她才無法依靠自己走出這聽說隻需要八步就能走出拔步床,隻能終日局限在這一眼就能看到頭的房間裡,每日盤算着何時會有人送來吃食,何時會有人來為她洗漱,以及他何時會來。
這是他在她連續幾次出逃後給她的教訓。
葉意心又看了一眼方才摔下時裸露在外的腳踝,那裡系了一根金鍊,教她最遠也隻能通達這間屋子屏風後的恭房。
所以今日,她隻能成功,不能失敗。
幸好,幸好前日已将消息傳了出去。
葉意心一點一點地爬行着,借助身邊任意一件可以借力的東西。
她苦中作樂地想着,她現在這費勁蠕動的模樣肯定很像一條大青蟲,還是一條行迹詭異的大青蟲。
這條路上沒有捷徑,她無法如同一個正常人一樣,目标準确,步履輕快地從床的這邊走向熏籠的另一邊。
在她的這條路上,隻有數不清的曲線救國,她隻能以一種不堪入目的方式蠕動着。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放置在房間一角的銅滴漏不知疲憊地淌着水,葉意心看着那近在眼前,卻又好似遠在天邊的熏籠,抿緊了唇。
她很着急,但無可奈何,因為至多再過一刻鐘,送餐食的小丫鬟就要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