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山前的小鎮子。
明月枝一行人在此落腳。
“錦繡，我們進山去了。”
“你多勸勸苕娘，讓她想開些。”
明月枝看着呆坐在窗邊的劉苕娘，輕歎了一聲。
他們都沒想到最後是這個結果。
*
半日前，幾人從白水城出發三水城，先将苕娘放在劉家村，招呼了幾句後。幾人才去了隔壁的萬家村，為錦繡收拾一些她曾經藏起來的細軟，也将一些事宜交代給萬大嬸。
本以為事情已經妥善解決，但沒想到在他們要離開的時候，看見了匆匆趕來的苕娘，那時她哭得泣不成聲。
明月枝隻能從壓抑的啜泣聲裡拼湊出一個聽起來有些冰冷的事實：劉家沒有劉苕娘的容身之地了。
哪怕回來時他們特地乘了馬車，衣着光鮮，又有一行人護送，連說辭都整理好了。同村裡人說的是苕娘在途中看見一個仆人突發惡疾，需要送醫，因那小姐身體有恙，不能見日光，無人駕車。情急之下，她隻能自行駕車将小姐送去白水城，這才耽擱了幾日，沒能歸家。
但經過家中的一番促膝長談後，劉苕娘還是悲哀地發現自己隻有一個選擇，那便是嫁與村裡那個喪了妻的年老鳏夫，哪怕她一再強調自己可以做活計貼補家用，隻求留在家中，一輩子不婚嫁都可以。
但她爹娘還是明确說了家裡無法容納一個老姑娘，會遭人閑話。
……
“不是家裡容不下你，隻是你失蹤好幾日，突然回來，你以後在村子裡的名聲可全毀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那張嘴，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你說你不嫁出去，好，那到時候家裡有個老姑娘，不僅你妹妹會被你帶累，你弟弟也不好娶媳婦。”
說着說着，一家人全在她面前抹起了眼淚。
劉苕娘當時怔在原地，倏然間隻覺一片凄涼，這塵世間的女子當真是什麼都該背負，仿佛一家臉面全系于她一己之身，可偏偏又什麼權利都沒有，連艱難時求一方蔭蔽都如此難以啟齒。
苕娘隻得離開，她在一家人半是不忍半是責怪的目光中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在最短的時間裡從劉家村跑到了萬家村。
也幸好，她趕上了。
明月枝将劉苕娘帶來了南明山，她打算等這件事了結後，再将她與錦繡都送去臨近的琉璃城。
這是塵界一個比較特殊的地方。
明月枝記得她在養病的那幾日裡，聽到小師妹薛燦說起自己的家鄉時，那種頗為引以為傲的語氣。
她說，在琉璃城，女子擁有與塵界其他地方不一樣的自由，女子與男子同樣擁有繼承權，女子也需要在學堂接受教育，在走出學堂後同樣需要抛頭露面，律法鼓勵百姓務農經商與發明創造，這裡的百姓包括女子。除去沒有修行，聽起來都很像修仙界。
明月枝已經修書一封送往玄微宗，希望能夠得到師妹薛燦的幫助，屆時能讓兩個外鄉女子在琉璃城暫時有個居所。
*
明月枝與東方既白都沒來過南明山，隻能跟随江尋舟的腳步。
走過幾片灘塗，再爬行至陡峭山腰。
此處正圍着一群人，準确來說，是一群人圍着一條棧道旁，而這條棧道恰恰是通往南明山唯一的一條路。
棧道很長，另一端幾乎隐沒在雲端。
雲端之後便是南明山，此山綿延百裡，由四峰組成，正對東西南北四個方位，又因為南峰山石特殊，夜晚有異光閃爍，所以被稱為南明山。
“哎哎哎…你們怎麼還往前走？”幾個操着一口鄉音的男子扛着鋤頭出現，伸手将他們攔住。
明月枝停下腳步，看向說話之人。
“老鄉，這條路為何不能走？”她問道。
那人撐着鋤頭，納罕回答：“最近從這條路上去的人都失蹤了，你們不知道嗎？”
“出了什麼事？”
明月枝回頭看向江尋舟，這還是她第一次見他有情緒起伏。
“南明山那個吃人的無常境現世，這條路暫時不能過人了。”老鄉解釋道。
“無常境？”明月枝想自己可能還是看書看少了。
他們這一路走得急，又因為有江尋舟這個熟人帶路，根本沒同周遭路人打聽南明山最近的情況。
眼見着江尋舟一雙秀麗的眼裡也是一片茫然，明月枝提提氣，打算上前再同這幾位老鄉打聽一番，耳畔傳來東方既白的聲音。
“南明山中有個幻境，去者隻進不出，有去無回，不定期現世，每次現世都會吞沒一些路人，因此被稱作無常境，上一次無常境現世是在三百年前。”
這世間稀奇古怪的事情太多，明月枝倒真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地方，不禁奇道：“你知道的還挺多。”
“活得久，自然什麼都能知道一點。”
東方既白輕輕笑了一聲，骨扇在指間悠悠然繞了半圈，合攏在掌心。他長得好，做這動作隻覺恣意又驕矜，顯盡風流。
“……”
明月枝似乎是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愣了一下，旋即又點點頭。
那的确是，趕明兒，她一定得問問他具體多大了，又是如何保持心态的。
真是太年輕了…看起來完全沒有代溝。
不像師父跟掌門，哪怕面容看起來并不蒼老，但隻要往人前一擱，任何人都能看出過去的流年與風霜在他們身上镌下的痕迹——那種特殊的滄桑感。
江尋舟走近那栅欄，指着前方綿延的遠山詢問道：“那山上的仙士呢？”
守路人打量了他幾眼，道：“你是說南明子大師嗎？大師已經入了無常境。”
江尋舟不解：“不是說無常境有去無回嗎？”
“所以才叫我們守在這裡嘛，就是為了防止有人誤入無常境。”
江尋舟又問：“那他還能出來嗎？”他聲音很輕，聽起來像是在喃喃自語。
老鄉答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大師隻讓我們在這個小山頭守着，他說如果一個月後他還沒有回來，那便不用再等他了。”
“老鄉，那你可知道無常境是什麼樣的？”明月枝又問。
守路人搖頭：“不知道，大師沒跟我們說，說了我們也聽不懂，隻知道它會吃人，包括一切動物。”
這樣嗎？明月枝擡頭，在想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她怎麼還能看見正對面那座南峰上移動的黑點呢？
那應該是鳥吧…
“哦…你們别看現在這裡蟲鳴鳥叫環繞，跟沒事發生一樣，那隻是因為無常境還沒有擴散到這裡。等明天過後，這塊地方也不能再住人了，隻能等到鳥獸重鳴時，才能重新回來。”
“反正一句話，你們原路返回吧。”說罷，幾人又往那處棧道加了一排栅欄。
東方既白聽了這話，微一蹙眉，詢道：“您的意思是無常境出現後還會發生變化？”
老鄉點頭：“所以才叫無常嘛。”
明月枝看向東方既白，又奇道：“這個你會不知道？”
東方既白微微彎唇：“人生在世，也不是什麼都會知道。”
“不過我現在知道了。”
這話說得倒是大大方方，明月枝摸摸鼻子，東方小少主的品質還蠻優良的，謙虛與磊落并行。
她回首又問：“江道友，你聽大師提起過無常境嗎？”
江尋舟似是沒想到明月枝會詢問他，他看向遠處的東西南北四峰，秀目微沉，搖了搖頭。
“南明山有可能發生這麼重大的事情，你師父居然一點都不跟你透露？”東方既白半阖眸，笑得意味不明。
江尋舟瞥了他一眼，目光定然，無波無瀾：“我跟他其實也不是很熟。”
明月枝：“……”
見過師徒不和的，但還沒見過師徒不熟的。厲害！
東方既白輕哂，目光落在江尋舟那件黑衣上，不知想到了什麼，施施然打開骨扇，看了看明月枝的腦袋，眼底倏然多了一絲憐愛。
明月枝并沒有心思去注意這一點，她正在度量老鄉剛剛的話，想通關竅後又拱手示意：“敢問老鄉，可知曉無常境現在大緻分布在哪些範圍？”
南明山她是肯定要去的，畢竟現在帶着錦繡去玄微宗取還魂草也來不及了。
幾位老鄉對視一眼，其中一個指着最北端與最東邊的山峰，道：“大師前日入境時，我倒是聽他提了一嘴，據他所說，北峰與東峰已陷入無常境，至多三日，西峰與南峰也會淪陷，今日已是這三日的最後一日。”
“這樣啊…”明月枝皺眉，看向正對着正南方位的那座南峰，又看了看天色，心裡盤算着，既是這樣，那他們必須要抓緊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