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絲細雨與秋日驚雷一時半會停不下來，山間濕霧漸重，衣衫單薄，抵不住寒風透衾。

“劉姑娘，我現在送你回家可好？”明月枝問道。

此處往前大約三十裡路，便是三水城。

“你送她回去？那我呢？”東方既白幽幽道了一句。

“我們可以一起去啊。”明月枝聳肩，不明白這個問題有什麼好讨論的。

東方既白道：“不行，我有事情。”他得早些去個地方，遲了也許就晚了。

明月枝表示無所謂：“那你自己一個人回去。”

“我們今日才約法三章過，你不可以單獨行動。”東方既白低眸，乍一看竟有點委屈。

明月枝一怔，随即瘋狂在腦海中搜尋這段記憶，最終顯示結果為零。

她想她應當是年紀大了，不然怎麼會不記得了。

秉着不願相信這個事實的求真态度，她遲疑問道：“我什麼時候說過？”

“你說過我若有要求也可以提，所以我剛剛加的。”東方既白彎起嘴角，揚起下颌，說得理所當然。

這分明欠揍的表情，明月枝無語：“……你…”

劉苕娘眼見兩位就要因為自己吵起來了，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皺巴巴還有鮮紅漿果汁液的衣裳，忍不住出聲打斷：“仙士，要不我們今夜還是回客棧吧，請容我梳洗一番，再見家人。”

也是，得讓劉姑娘體體面面地歸家。

明月枝想起這一茬，遂也不再糾結，瞪了一眼那笑得像隻計謀得逞的狐的某個人後，便溫聲對着劉姑娘道：“那行，咱們回客棧，你好好睡上一覺再回家。”

***

一夜秋雨後，翌日清晨，明月枝在小巷叫賣的聲音中醒來。

她揉了揉眼睛，收起打坐的姿勢，榻上的劉姑娘還在睡，桌上仰天躺着一偶一貓，同樣睡得正香。

“笃笃笃…”

明月枝蹑手蹑腳出了房門，敲響了天字号的房門。

店小二提着熱水從旁邊經過，提醒道：“姑娘，這位公子清早上便出門去了。”

“出門？”

明月枝微微蹙眉，這人一大早上出門幹什麼？昨夜裡明明跟他說好了今天就要去萬家村，然後再趕去南明山的。

“江道友，可醒來了？”她又走了幾步，敲響了另一扇門。

“我在這。”

明月枝轉身，看見江尋舟手裡正提着兩個牛皮紙袋，走近了些，又聞到糕點的香氣。

“江道友，昨日沒來得及問你，你今日可是要回南明山？”

明月枝直奔主題，江尋舟是南明山弟子，南明山是當年朱雀落血之地，這五千年來都生長着一種小獸。

小獸口中銜着一種珠子，燃之便有靈火誕出。

她此行第一站原本便是要去南明山中捕獲此獸。

加之錦繡的身體還被她養在儲物盒中，南明山又是離此地最近的靈山，可以尋到還魂草，采下煎之可以穩固神魂，再輔以招魂陣法，陽壽未盡之人的魂魄便可以循着招魂曲的歌聲回到自己身體。

江尋舟将腳步停下，擡眸，視線落在明月枝身上，盯看了片刻，才道：“對。”

簡單一個字，算是回答了明月枝的問題。

明月枝又一次見到了他這種奇怪的打量目光，隻是比起上一次來，要少了些許攻擊性。

她忍不住猜想，也許這就是江道友與人交往的方式，畢竟頭一次下山，警惕一點很正常。

自覺思忖無誤，明月枝臉上便堆起了一點笑，想同江尋舟打個商量：“那道友不如與我們同行，我們此行正好要去南明山。”

“到時可能還要麻煩江道友為我們在令尊師面前引薦一番。”

“好。”幾乎沒有經過思考，江尋舟便應了下來，順手拈起一塊糕點，繼續往房間的方向走去。

明月枝都有些驚訝于這次的談話如此順暢了，她看着江尋舟離開的背影，視線落在他那一身從頭到腳嚴嚴實實的黑衣上，突然生出些好奇。

不是别的，就是想問問，這位小江道友，到底是怎麼吃東西的？

許是這樣探究的視線太專注，恰巧與剛回到房間正要關門的江尋舟對上。

隻見他拿糕點的手一頓，房門倏地被關上，帶起的氣流在晨曦的微光中驚起一點風塵，随之而起的是一道筆直的光柱，其中塵埃飛揚。

明月枝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耳廓，原地踱了幾步。

人在尴尬的時候往往會用其他動作來掩飾，她也不例外。

這客棧的長廊每隔十尺便會放置一架吊蘭，明月枝從盆栽裡撿出一片掉落的葉子，一上一下逗弄着剛剛醒來不用梳洗早早跑出門來的小貓。

嘴裡嘀咕着東方既白究竟跑去了哪裡，怎麼現在還沒有回來。

若是方才他在場，她定然不會覺得尴尬。

隻是這般想着，明月枝心裡卻突然冒出些驚訝，對自己的驚訝。

明明她與東方既白相識的時間并沒有很長，但這個人似乎以一種穩定且迅速的方式滲進了她的生活裡，以至于她在這種狀況下居然會首先想起他來。

這可不是個好現象，她得時刻記着，這人就是個臨時搭子。官方一點的說法，他們現在這叫同僚關系，待項目完成，項目小組就得解散。

若是太過習慣他的存在，以後難受的可是她自己，她是萬不能犯這種低級錯誤的。

不過明月枝也承認，經過昨夜，那份久郁于心的芥蒂被放下，釋懷後，自己内心明顯輕松了不少，可見埋怨一個人其實也是一件很費精力的事情。

思緒百轉千回間，明月枝聽到了腳步聲，她擡眸，回廊的轉角處突然出現一片熟悉的衣影。

“你回來了。”她往前半步，微笑着熱絡地同他打招呼。

從窗牖縫隙裡漏下的光斑落在她的鬓邊與眉眼間，因為莞爾笑着，那雙秋水眸在陽光照拂下清麗明亮得驚人，仿佛兩泓明淨湖水漾着粼粼秋波。

是浮光躍金，是靜影沉璧。

東方既白沒想到會在轉角的一瞬間看見明月枝，她站在深檀色的長廊盡頭，像一副沾了晨露的瑰麗的畫，驟然落進他眼裡，連空氣裡那點飛揚的塵埃在日光裡都朦胧得仿佛是在為她增光添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