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薛燦叫她師姐,想來也是玄微宗的弟子了,就是不知道她是誰的徒弟。
他問:“你也是玄微宗的?”
“是的,晚輩是玄微宗懸光座下弟子明月枝,見過前輩。”明月枝行了一禮。
原來是懸光的徒弟,南明子輕輕颔首,看向明月枝的眼神裡又多了幾分深意。他倒是知道懸光有個女兒,年紀應當要比這女娃大一些,這看來是他那個傳聞中“不堪大用”的小弟子。
如今也有這般能耐了,他還真是好命呐。
他忍不住又瞥了一眼站在旁邊宛若一根筆直梁柱的江尋舟,這人反骨長在前額,連裝都懶得裝一下。雖說修道之人不應該過度攀比,但他還是生出了幾分豔羨。
“唉…師姐,那個…東方道友沒跟你在一起嗎?”薛燦疑惑,先前一醒來就看見了師姐,她有些興奮,雖然一眼就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但也時間沒去細究。
現在冷靜下來,她才記起來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師姐身邊跟着的那個好看得跟話本子裡形容的精怪似的绛裳男子不見了。他明明連尋根草都貼着師姐,在幻境裡怎麼沒跟師姐在一起呢。
她還記得當時方師兄是借着那位道友的風力從無常境逃脫了的,所以那位道友也應當還在無常境裡才是。
“難道他還沒有醒來嗎?師姐沒有找到他?”她又追問。
明月枝抿了抿唇,在薛燦詢問的目光裡輕輕搖頭,頻頻蹙起的秀眉彰顯她心中的焦急。無常境的無常二字,大抵的确名副其實。
她看向南明子,拱手懇切詢問:“大師,晚輩有一事相求。晚輩還有一位朋友也在無常境中,目前并未得其蹤迹。不知大師可知曉破除無常境的方法,亦或是在無常境中尋人的法子。”
水雲觀前身本是水雲間,伫于南明山多年,明月枝猜想,南明子大師之所以會在無常境爆發之時選擇進入其中,想來應該有些心得。
“你們可知曉這無常境是什麼東西?”南明子問道。
明月枝擡眼細瞥,這後殿裡不隻有他們四個人,在不遠處的隔窗之後,是這場結契禮宴請賓客的地方。本來就是熱鬧的地方,有好些人在飲酒閑聊,但仔細聽去,又會發現他們之間所談皆沒有什麼邏輯。
她回答道:“是個幻境。”
南明子又問:“那你們可知這世間的幻境又分為幾類?”
既然都說到了“們”,這問題當然不是用來提問明月枝一個人的,他揣着手,目光環視,落在周圍幾人身上,一臉肅容像極了授業台的谕師們臨場抽查。
薛燦下意識站直了身體,輕咳一聲後,骨碌着雙眼回憶以前學過的東西。但很可惜,腦子裡一片空白,她想這肯定是因為她并不是臨場發揮型選手。
所以她看向了自家師姐。
“這世間的幻境大抵可以分為三類,一類是以迷惑他人為目的,不少妖邪擅長此術,譬如幻水妖;一類是以迷惑自己為目的,譬如桃源夢;這第三類…是既用來迷惑别人,也用來迷惑自己的…”明月枝停頓了一下,才接着道:“您的意思是,這個無常境是第三類?”
南明子卻沒迅速回答,他掃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徒弟,果然見他眉心蹙起,瞟向明月枝的目光帶着寒涼的意味,忍不住嗟歎一聲。
又颔首道:“是的。”
“那境主是沈修水…前輩嗎?”沈修水曾在滄淵的《名人錄》上留下過名字,雖然明月枝因為之前的事情對此人有十足的意見,但在外人面前還是得稱呼他一聲前輩。
當然,不光是他,葉意心前輩與奚野前輩也同樣名存青史。隻是滄淵這數萬年來的名人太多,對于他們之事,《名人錄》上記載得也并不詳細,更未記載他們之間存在着何種關系,明月枝隻知道他們是同一時代的人物,與其他修士共同參與了千年前的一場除妖計劃。
南明子道:“目前看來是這樣,這無常境是他為自己編織的要求所有人沉浸的幻夢。”
“夢境裡的重要角色應當是他與葉意心,還有奚野,其餘還有弘明與徐小草等人,而我們則是扮演他們的人。”明月枝瞥了一眼大殿裡的其他人,“但我們不是第一批扮演過他們的人。”
薛燦聽着聽着,突然發現自己聽不懂了,她張張嘴,卻發現自己連問都不知道該從哪裡問起,隻好抓着耳朵撓着腮。
但幸好不止她一人有疑問,“何以見得?”江尋舟不解。
“你們看話本嗎?”南明子突然問了一句。
薛燦連連點頭,末了想起沉迷話本似乎不是一個好修士應有的模樣,又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南明子指了指不遠處隔窗内熱鬧的人群,解釋道:“他們就是話本裡的人,也許是販夫走卒,也許是酒客仆侍,甚至還有些人可能曾經就是主角。”
“那他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薛燦皺眉道,又想起不久前她其實也沒比那些人好上多少,不過是被喚醒了而已。
南明子道:“因為這個幻境會吞噬人的神智,或者說境主不允許他們擁有自己的意識。”
明月枝點點頭,這一點,她深有體會。
薛燦道:“也就是說我們如果沒有被喚醒,也會變得跟他們一樣?”
明月枝搖頭:“不是…”
那就好,薛燦正要歇口氣,卻聽見自家師姐繼續道,“就算我們被喚醒了,還是有可能變得跟他們一樣。”
“應該說,隻要我們無法從這個幻境中出去,我們最後都會失去神智,渾渾噩噩地扮演一輪又一輪話本。”
“若幹年後,或許會有一批新鮮血液被引入這個幻境,新的扮演者入場,持續新的循環。”
薛燦皺眉:“那他們還能被喚醒嗎?”
明月枝搖頭:“尚且未知。”
“那東方道友呢?”薛燦有些擔憂地看向她,如果東方道友也是如此,明月師姐會很難過的吧。
除了清骊師姐,她還沒見過她跟旁的人那般親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