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舊将旁邊的女修放在榻上後,明月枝拿着燭台出了房門。
很好,窗外沒有人,長廊的盡頭也沒有。
她第一次走出了這座小院,回頭看去,才發現這是一個布置得很是清雅的院子,院中栽了幾叢薔薇,還有一樹梧桐。
現下是黃昏時分,淡月疏影。周遭景緻并未因處幻境之中而顯得粗糙,反倒是亭台樓閣,池館水榭,應有盡有。
目之所及,一派燈火通明之象。
明月枝提步,如果她的記憶沒有出錯,前方應該是一片巨大的水域。
水雲間在南明淵之上,雲水相接的地方,面積不算大,位置倒有幾分險峻。
而南明淵又是當年朱雀落血之地,之所以稱作南明淵,而不是南明山,是因為在千年以前,這裡還沒有山,而是一片水域。
按照常理來說,神獸殒血之地,應該沒有人有膽量來此安營紮寨。
但很顯然,奚野前輩是個不走尋常路的人。
明月枝想,就算以千年以前宗門林立的情況來看,這位前輩大約也能在修仙界的各類風騷裡拔得頭籌。
此地通闊,造物恢弘,不遠處的水面上泊着一艘青雀舫,是她來時所搭乘的,上面正落着十六匹高頭大馬,花嫁車也停留在其上。
但這裡并不隻有水路可以通行,明月枝轉過幾處長廊,跨過幾座長橋,踏入了水雲間的後殿。許是曾為朱雀一族栖息之地,水暖生煙,早春時節除了幾樹海棠早早打苞外,更有一樹晚謝的紅梅仍舊俏生生立在枝頭,徐徐微風将或粉或紅的花瓣揚起。
一同吹來的,還有連廊外的喧嚣。
明月枝又轉過一處拐角,正要看清那傳來喧嚣的地方,一道炫光突然從她眼前閃過。
她心口一跳,下意識擡眼看去,可惜兩旁張燈結彩,處處紅綢,叫她分不清那一抹别具一格的绛色是否位列其中。她又急走幾步,因為速度過快,疾掠而過的指尖将廊庑旁的紅綢拂了下來。
會是他嗎?
腦海中明明有諸多猜疑,可最終隻凝成了一個問題:東方既白,是你嗎?
她想在被抛進下一次循環前看清楚到底是誰又醒過來了,但她沒能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也沒有等到下一次循環的開啟。
明月枝眨了眨眼,确定自己還在原地,一片被風吹落的紅梅不知何時鑽進了她手心裡。
為什麼又不一樣?她拈起手心裡的花瓣,抿住了唇。
薛燦按壓着自己方才經過一陣劇痛的額角,向将她從幻境中喚醒的南明子大師道了聲謝。剛要擡頭,就看見了在後殿對面長廊下站着的人。
“師姐。”她歡喜道。
明月枝回過神,看清人後,嘴角同樣帶上一點笑意:“小薛,你醒來了?”
幾人站在後殿外一處偏僻地方,與隔窗裡一掃而過的熱鬧人群截然不同。明月枝盡量避開耳目,穿過花葉扶疏的中庭,又與站在薛燦身旁的江尋舟打了聲招呼。
“江道友。”
江尋舟本在與身邊的人說話,聽見薛燦的聲音,才回頭看了一眼,又在看清明月枝的一刹那,迅速撇開了眼。
然而當視線觸及她手中還握着的燭台,又變成了明月枝在白水城誤闖他房間時那般隐含攻擊性的打量,落點在她的眉目之間。
仿佛于叢林中突遇一隻專食人眼的猛禽,明月枝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冷眼吓了一跳,順着他的視線看向自己手中的燭台,想起上個幻境中她曾用這燭台挑了他的眉心。
雖是事從權急,但總歸還是冒犯了。
她拱手緻歉:“先前多有冒犯,還望小江道友海涵。”
薛燦倒是有些驚奇:“師姐,你們認識了啊?”
她是從醒來的那一刻就猜到了穿着這身标志性黑袍的究竟是何許人,不過她也記得明月師姐當時還不人認得他來着。
“在下山後結識的。”明月枝又看向站在兩人旁邊的另一位,這人一身樸素道袍,手上一柄拂塵,正是弘明的扮相。
猜到這應當也是從幻境中醒過來的人,她看向薛燦,用眼神示意她引薦一番,“這位是…”
這話剛說完,薛燦也匆匆轉過了頭,她剛從幻境裡醒來,壓根還沒來得及過問這喚醒了自己的人究竟是個什麼身份。
被明月枝這麼一問,瞬間抓瞎,隻得轉頭,瞪着兩隻大眼,用同樣詢問的目光看向了站在她右側的江尋舟。
江尋舟喜獲四道虎視眈眈的目光,明明整個人隻露了一雙眼,但他總覺得自己被人偷窺了。
素來回答問題都很迅速很簡單的人此刻沉默着,明月枝覺得自己猜到了答案,沒有直接揭穿他。隻微勾了下唇,展露一分不鹹不淡的了然。
江尋舟一直覺得人類的情緒複雜且難以理解,但在這一刻,他卻詭異地看明白了這個半路冒出來的、動不動稱他為道友的人的意思。
他想她大概是在問他——說好的師徒不熟呢?
他無師自通地明白了那句所謂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話的意思。
先是後知後覺生出幾分尴尬,片刻後淡淡垂眸,他凸起食指指節指向那個一隻手就能壓得他起不來的人,語氣不情願地仿佛在下戰書,同兩人介紹道:“我師父。”
但這會又輪到站在他旁邊一直悶不做聲的人驚訝了,短暫的驚訝後許是覺得有趣,他甩甩拂塵,垂袖揣着手,看向明月枝的目光變得十分柔和,很有長輩風範地朝她笑了笑。
“您是南明子大師?”雖然已經猜到,但明月枝的語氣還是掩不住欣喜。
“是的,小友。”南明子其實已經觀察她許久,南明山這一支的水雲間傳人有一門獨家術法,名為“望氣”。他觀這姑娘骨骼清奇,且有奇遇加身,猜她日後必将大有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