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明月枝坐在熟悉房間裡熟悉的床上,伴随着缭繞耳際經久不散的嗡鳴劍音,捂着肩膀默了片刻。
說不灰心是假的,誰能想到繞了一圈,她又被扔進了這間新房裡。
但是等了片刻,都沒能聽見那句熟悉的、程式化的“葉前輩,我先出去了”,她有些疑惑,擡指撩起紅紗。
卻驚訝地發現映入眼簾的也不是那間熟悉的新房,而是一片純白之地。全然純白的地,全然純白的牆,嵌着白色的菱花格窗。
乍一眼看着,許是些微有點詭異與瘆人,但因為此白非彼白,并不僵硬死闆,還帶了一股靈動與生機,倒像是整個人泡進了熱牛乳裡,暖意從毛孔裡鑽了進來。
外頭的春月也是白的,靜夜悄悄,沒有原先幾次能聽到的自遠處傳來的喧鬧聲。
地上隻擺了一方石桌,與兩張石凳。桌上依舊是兩個酒壺,一壺大概是杏花酒,另一壺…明月枝輕輕嗅了一下,大約是桃花飲。
明月枝有些迷惑地揉了揉眼,這是怎麼回事?
她起身往窗外看去,連外面也是白的,這像是一個除了她以外就沒有活物的阒寂之地。
“東方既白,你在嗎?”
明月枝忍不住喚了一聲,她總還是抱着一絲希望的。
但并沒有人回應她。
明月枝盯着桌上還在冒熱氣的桃花飲,再次看向這純白色的地方。思索片刻後,她咬開了指尖,運轉靈力在空中畫出一道召喚符。這是用來召喚已故修士的術法。
哪怕修士已經亡故,隻要魂體未歸幽冥,靈識還未散盡,她便能将其召喚出來。
明月枝半阖上眼,将自己的靈識凝聚于一點之上,旋即輕輕喚了一聲。
“葉前輩,你在的,對吧。”
下一刻,嗡鳴劍音如積雨,愈來愈大,也愈來愈響,細聽之下,竟有種起承轉合之感,仿佛曲樂聲揚,絲絲入扣。
直至一聲幽歎在虛空響起,劍音方才停下。
明月枝掀起眼簾,桌上柔白的熱氣不知何時變成了清爽的翠色,蒼松翠柏間,凝出一道細長的影子。
又漸漸顯出一個人形來,此刻正微微含笑看着她。
“小友。”葉意心彎腰同這個小她一千餘歲的晚輩拱了拱手。
這女孩眉目間俨然聰穎之相,尤其一對秋水眸,明淨若天水倒映,讓人一瞧便知是心思通透之人。
果然無論哪一個時代,都不乏天縱之才。不過轉瞬,就想到緣由,并将她喚了出來。
她不禁莞爾:“本以為還需再花上些時間才能聯絡到小友,沒想到小友這麼快就反應過來了。”
“小友很是聰慧。”她由衷贊了一句。
這樣直白的誇獎,聽得明月枝有些不好意思,忙道“不敢當”,又說:“是前輩啟示到位。”
她其實也沒想到境中境的盡頭會是葉前輩在等着她,之所以會賭一把,也是因為進入這片純白之地時聽見的嗡鳴劍音。
加之東方既白先前提醒她的那句“注意聲音”,想來便是他腦海中那道莫名出現的隻能單向傳輸的消息讓他轉述的。
她躬身拱手回了一禮,又接着解釋:“還有晚輩曾在夢裡見過劍魄前輩,但是沈修水沒有見過他,所以我想也許是因為您的緣故。”
如果無常境完全由沈修水所控,那麼她本不該夢見常自在,至少不可能看見常自在的形象與模樣,更不能聽見他說的話。
但明月枝的确見過他,即便在夢裡,即便很模糊。她也能想起來,那個身着雪衣的模糊輪廓,還有那句清晰的“要做世間第一等靈劍”的頑笑話。
這世間能看見常自在劍魄的人,隻有與他結了印的劍主,而她卻在夢中見到了他。
這才是她在看見東方既白時便覺得疑惑的地方,現在也終于有答案。
“以及我能夠輕易看穿沈修水身上的弱點,也是因為前輩的指引對不對?”
她起初以為是東方既白的從旁襄助,但是後來想一想,他也是第一次見沈修水,沒理由對沈修水的招式路數了如指掌。
葉意心點了點頭,并不意外明月枝能猜出來。
得到确切回答,明月枝再次躬身緻謝:“晚輩多謝前輩出手相救。”
那袅袅青影微偏了一下,又輕輕笑道:“我不過一片殘識罷了,當不得小友這聲多謝。”
“是小友的朋友實力非凡,才阻下了沈修水的攻擊,想來小友的朋友也是當世出類拔萃的俊才。”
“既然如此,那晚輩鬥膽問上一句,前輩後來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在問出這句話時,明月枝其實已經斟酌了許久,但是目下這情況并不适合從長計議,隻好單刀直入。
她在境中境裡隻看到徐小草帶着葉前輩逃出密道,但能夠憑自己寫下絕情書,說明當時的毒便已經解了。
“因為一個約定,那時我看不見他了…”說到此處,殘識凝出的青影明顯頓了一下,身形向右手邊傾斜,好像在看什麼東西。
因為是殘識所凝,明月枝看不清她的神情,可是即便如此,她還是從方才這句話裡聽出了些許凄然與苦意。
她隻好随葉前輩的動作細細看去,這才發現她身邊還跟着一片淡淡薄影,像是依附在她的肩上,透明得幾乎似水。
如果不是她極力眯着眸,還真不一定能夠尋到。
“這是劍魄前輩?”她揣度道。
可葉前輩已經是殘識的存在,細弱得像是一縷青煙,劍魄前輩竟然比她還要虛弱許多,想起在夢中聽過的頑笑話,明月枝心下不禁唏噓起來。
“因為這個原因,我與沈修水立下了一個約定,我守沈家十年,沈家為我愈劍。”
“沈家大火那日正是十年之期的最後一天。”
明月枝思忖道:“他是将沈家衆人的死跟怪在您與奚野前輩身上了?”
難怪她第一次遇見沈修水時,他會掐着她的脖子問她為什麼不遵守約定。
“可是這也不能怪前輩你吧。”
縱然沈家蒙難,沈修水是個可憐人,但這樁事委實怪不到葉前輩頭上。
沒有一個人看見對方對自己磨刀霍霍,還不趕緊撒丫子跑的。
隻要沈修水是一個正常人,就該明白這個道理。否則碰上東方既白那種脾氣不好的,沈家估計當場就沒了,受到報複被追殺的隻會是沈修水。
由此可見,葉前輩着實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平白遇此大難,也不過放出一封絕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