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燭火間，江尋舟盯着明月枝下樓的背影，漸漸凝起了眉。

南明子回頭，剛好瞥見他徒弟正盯着人姑娘的背影瞧，眸底還閃着明滅不定的光，看着着實有幾分驚悚。

心裡一個咯噔，正欲問一問這兩人間究竟有何過節。

豈料反骨徒弟冷不丁又回了個頭，一雙眸子蕩蕩晃晃，指着已經離去的明小友道出讓人膽顫心驚的一句：“她一個人去，不會死嗎？”

南明子當即一個氣短，險些沒厥過去。心道這撿來的便宜徒弟嘴上果然沒有把門，真是要氣死他才安心。

“你是在咒我師姐嗎？”薛燦大睜着眼，嘴巴因為這句話驚訝地半張着。

她從未見過像如此口無遮攔的人，能坦然自若說出這樣找打的話。

江尋舟僅掃了個眼風，似不解她為何如此情态，還想繼續開口。

“你别說話了。”南明子慌忙伸出一隻手，氣喘籲籲地阻止了他這張敗壞水雲觀形象的嘴。

南明子沒收過徒弟，從前師兄師姐還在時，他是水雲觀裡最自在的小徒弟，如何将水雲觀發揚光大不是他需要擔心的事情。

本來也隻打算做一個閑雲野鶴的自在散修就此一生，若不是師父仙逝，師兄師姐又雙雙于湮禍中遇難，水雲觀的擔子怎麼都落不到他身上。

所以他從前天真地認為，沒有教不好的弟子，隻有不會教的老師。

但他現在覺得有的人還是直接啞了比較好，比起去可憐沒有人教導的江尋舟，他覺得還是應該先可憐可憐他自己，否則為何會撿到這樣一朵奇葩。

好歹是在無常境裡，傳不到外面。若是在外頭，方才這話就是在赤裸裸挑起宗門鬥争，是會被人圍毆的。

但江尋舟顯然不理解，他微微皺起他那雙秀麗的眼眸，努力在心中咬文嚼字一番，才徐徐道：“我覺得她很聰明，如果她死了，我們還能有機會出去嗎？”

“……”

“……”

這是在誇明月師姐還是在罵明月師姐？薛燦真是聽不懂了。

她重重歎了一口氣，心想這約莫就是人們常說的“沒情商”。這一遭也算開了眼，沒情商的人說話原來會這麼難聽。

……

明月枝是從這閣樓的後門離開的，避開了與沈修水的正面相接。

自窗口出來後，又故意弄出了聲響，旋即以追風逐電的速度從沈修水側面掠過。

如她所想，身後傳來疾速破風聲。

明月枝抿唇，再度加快速度，調整路線，旋身往梅林相反的方向飛去。

不過很快，她又急停下來，她微微仰頭，握緊了手中的劍。

腳踩黑靴的人影自空中緩緩降落，風吹起他染血的白裳鶴氅，朦胧光影罩在他周身，令他看上去還有幾分曾經俊秀優雅的世家公子模樣。

不過不能細瞧，因為黑色脈絡正從他的頰邊延伸進眼眶裡，像一條條黑色蚰蜒在他的面部不停蠕動，隻一眼便讓人背脊發麻。

“葉意心，我找到你了。”他淡淡道，面上好似沒表情，又好似帶着不滿。

明月枝沒接他的話，陪瘋子演戲，就如同對瘋子講道理，都是浪費時間。

她站在背光處，天色昏暝，手上的劍也是漆黑一柄。

沈修水看不見她的神情，他側過身，正要去看方才那座被遮掩起來的閣樓。

眼見閣樓幾人可能被發現，明月枝提劍，也不再斟酌時機，徑直迎上去。

沈修水反應很快，掌下一道靈力擊出，凜冽劍風與他擦肩而過。

将行劍就在眼前，明月枝旋身後撤，沈修水緊随其上，招招緊逼，劍鋒與劍鋒相擊，黑與紅的對決，寒光迸射，冷意齊發。

約莫百招後，兩人執劍各退十餘丈，空中緩緩落下半寸長發，沈修水看向明月枝，面色漸沉。

明月枝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手臂，那裡多出一道口子，餘光卻不動聲色落向不遠處借着方才她與沈修水打鬥之機徹底從樓閣中轉移出去的幾人。

見幾人有驚無險，全部轉移。

明月枝松了一口氣，複又擡起眸，微微掀起嘴角，提臂看向對面之人，似乎在與他展示，她也沒有受傷，隻不過破了衣裳。

所以當沈修水再次卷袖襲來時，明月枝同樣揚劍刺了過去，不過卻不是再與他纏鬥，而是借着劍勢與之擦身而過，迅速往梅林方向奔去。

這在沈修水眼中大約就是落荒而逃，為上風者，自然緊追不舍。

而為了讓薛燦與江尋舟隐秘藏身，不至于在沈修水與她的打鬥中被人當做開胃小菜順手解決掉，明月枝指定的這片梅林其實不算小。

但她抵達梅林後，琴音并沒有即刻傳來，這就意味着江尋舟幾人還沒有抵達合适的位置，就算她此刻将成夢結放出，也很有可能破滅。

身後來人卻已如影随形，步步緊逼，明月枝隻得一邊躲避攻擊，一邊等待示意。

又幾招後，向四周蕩漾開去的靈力削平了大片梅林的樹冠，明月枝落在其中一棵樹上，按住了胸口。

“咳…”喉嚨裡湧上血腥，一半溢出口腔，一半被她強行壓下。

明月枝面色凝重，因體内的靈力正在疾速消失，這說明，東方既白絕對出了大問題。

“葉意心，你後悔嗎？”

劍鋒疾掠而來，帶着淩厲的破空聲，正向明月枝心口。

黑色脈絡覆蓋的面上流露十足的恨意與殺意。

明月枝在這一刻确信，無論葉前輩與沈修水之間曾經有過什麼樣的故友情誼，但在千年前這個故事的最後，沈修水都是真的想要殺了葉前輩。

體内靈力漸漸消失，劍身被越壓越低，明月枝死死咬住唇。

琴聲自身後傳來，不遠不近，正好二十丈，正好三尺之内，正是此時。

“跑。”随蒼白字體浮現的，還有掌心再次湧起的一股溫熱，一股靈力被再次續入她的體内。

明月枝旋身後倒，将手一松，黃粱成夢結從她手中彈出，似煙霧般輕渺臨風而散，畫卷徐徐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