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劈成絲縷落下來,牡丹鎮位處南境,四季多雨,為避免雨日的泥濘不堪,小鎮上的主幹道地面全由青石闆鋪就。
鎮子不算繁華,大多就地取材,腳下的青石闆都是從山上打下來的,凹凸不平是常有的事。這方高一點,那處便要低一塊,有如行人心境。
“南…師姐,你若是有難言之處,盡可與我說。”徐既望沉默地跟在南清骊身後。
“既望雖不才,但…能力尚可,許能幫上師姐…一二。”
方才客棧裡的打鬥因何而起徐既望還未能理清,隻是見南清骊眉間生郁,怕她是被情勢所迫。
“師姐若有什麼疑問,不如回去再找他們說個明白。”
宗門裡弟子的私事,不足為外人道。況此事還關乎鐘暝山,南清骊沒氣到讓外宗知曉阿枝與鐘暝山少主有交集。
“無礙,不過是技癢難耐,切磋而已,勞徐師弟挂心了。”她笑得禮貌而疏離,微微颔首後,便斂裾徑直往前走了。
知道這是明顯不想跟他說的意思。
徐既望看着逐漸遠去的背影,垂下眸,站在原地靜思半晌後,還是緩緩提步跟了上去。
“嘶…”方清遠趴在窗口看着走遠的身影,“清骊好像生氣了。”
他回頭看向明月枝:“你猜她這回要多久不理你。”
明月枝沒心思搭理他。
見她不回答,方清遠輕輕“啧”了一聲,又轉身去問當事的另一個人,“哥們,後悔嗎?”他挑眉搭上東方既白的肩,語氣略微有那麼一點僭越的調侃。
如果換在之前,方清遠絕對不敢想象自己有一日能搭上鐘暝山少主的肩。
但現在有明月師妹在,能夠近距離接觸偶像的機會誰會放過呢。
反面偶像也是偶像嘛,唯一一個從湮禍裡逃生的人,如果不是鐘暝山那檔子事,他現在應該是修仙界的頂級研究對象。
視線在這兩人之間流轉來流轉去,明月師妹目光緊緊跟随樓下清骊的身影,這位鐘暝山少主嘛,就緊緊盯着明月師妹。要說這兩人之間什麼都沒有,方清遠打死都不信。
不過明月師妹自己有沒有感知到他們倆之間的貓膩,那他就不知道了。
他是好歹經曆了無常境的現世,加上連續一天一夜都在處理從山裡沖刷出來的屍骨,心中有了個大概了解,知道如果不是東方既白,他其實很有可能成為那累累白骨中的一員。
說實話,東方既白不是個壞人他還挺高興的。
當然鐘暝山的事情,他就不敢說了。人是立體多面的,一個群體就更加了,很難用一個詞來概括,不過所幸萍水相逢,也不必了解得那麼深刻。
天色漸漸暗下來,兩個人都不說話,方清遠不再自讨沒趣。他在山裡挖泥巴挖了一天一夜,整個身上都是髒的,還是泡個熱水澡更舒服,于是轉身慢悠悠找老闆要熱水去了。
……
唯一一個說話的人離開,屋子裡更加靜下來,東方既白不說話,明月枝沒話說。
就這麼面對面沉默着,直到窗棂被叩響,明月枝擡眸,窗葉外伸進來一隻毛茸茸的腦袋。
“阿狸?”是錦繡的那隻小狸貓。
明月枝起身從窗葉外将它抱進來。
“你怎麼來這裡了?”她聽方師兄說錦繡跟苕娘在鎮上的臨時騰出來的收容堂裡照顧那些從無常境裡跟他們一起出來不知名姓也不知身份的人。
這隻小貓大約是沒被帶去,現在是來找他們玩嗎?明月枝撫了撫小貓的背。
小貓沒在明月枝手中待多久,便規規矩矩地蹲坐在美人榻上,先是“喵嗚喵嗚”朝明月枝叫了幾聲,又提起前爪示意明月枝看向對面客棧的屋脊。
明月枝順着小貓所指的方向看去,微微眯眸,奇道:“那是…燔燔獸?”
深粉色的大毛團,蹲在屋脊之上,吻獸之後,在深黑夜色裡散發着暖芒。
看不清楚是不是他們救助的那隻,可就算是它,燔燔獸這種靈獸向來獨居野外,怎麼會突然跑到鎮子上來?
東方既白看了一眼,道:“它在叫我們過去。”
“不會是還有其他燔燔獸也被困了吧?”明月枝有些擔憂。
東方既白看着那在夜風裡不斷飛揚的粉色獸毛:“先過去吧,許是别的事情。”
明月枝起身,這次兩人都沒走門,直接從窗口跳了出去。
屋脊上的燔燔獸見兩人跟來,也很快轉身,幾個跳躍便跳出了牡丹鎮,邁着大步将兩人帶往了一個山頭。
正是客棧老闆先前給幾人指過的山頭,半山腰上還有一座曲水亭。
不過再往山後走,就是一片密林了,旁邊還有一條水速漸漸湍急的山溪。
兩人跟着這隻燔燔獸一路行至一處水草豐茂之地。
忽聞草葉簌簌響動,半人高的野草叢裡好像有東西在打滾。
明月枝挑開縫隙看去,這才發現還有兩隻燔燔獸藏在裡面,邁着小短腿正飛快朝他們奔來的便是昨日那隻小燔燔獸。
另外一隻燔燔獸方才正是在陪這隻小燔燔獸玩,看着應該是隻公的。
帶他們過來的母燔燔獸看了那公燔燔獸一眼,那隻公燔燔獸便緩緩蹲坐在了地上。
這是要做什麼?
就在明月枝納悶之時,那隻公燔燔獸突然翻起了自己的毛尾巴,左邊翻了一會兒,右邊也翻了一會兒,等母燔燔獸用兩爪捧着毛尾巴幫它一起翻找起來時,明月枝終于看見了一樣東西,是一顆用金蓮葉包裹起來的閃亮珠子。
母燔燔獸銜着金蓮葉子放在兩人身前空地上,見明月枝沒有反應,又動作極為優雅地用鼻子将裝着閃亮珠子的金蓮葉朝他們推了推。
明月枝拿起來,對着隐在層雲裡隻露出一點朦胧暈光的月亮瞧了瞧,這珠子入手即溫,内裡還有火光閃爍。
“這難道就是燔靈珠?”她下意識看向東方既白。
東方既白點點頭,語氣有些意外:“它們想送給你。”
“送給我?”明月枝低頭詢問。
兩隻大燔燔獸整齊劃一地點了點頭。
可她再看趴在她腳邊,對她的裙角躍躍欲試的小獸,這小家夥連恒牙都還沒長出來呢。
明月枝:“它們不用了嗎?”
“這應該是沒有用完的,拿着吧,沒關系。”
燔靈珠本來是為母獸生産時提供養料養分的。這隻小獸能跑能跳了,燔靈珠對母獸來說,也沒有多大作用了。
見明月枝收下了這隻珠子,母燔燔獸又上前殷殷切切地看着兩人,圓圓的眼瞳邊緣泛粉,看着比星河還耀眼。但明月枝不是燔燔獸,看不懂她的意思。
“你想要我們做什麼?”她蹲下來,詢問道。
隻見下一刻,母獸伸腿,踢了小獸一腳。正在抱小腿的燔燔獸幼崽突然被踢了個屁股蹲,當即滾了一圈。
滾完後又喜滋滋地抱住了明月枝的腳踝。
母獸氣得鼻孔裡直冒白汽。
“它應該是…”東方既白指着正在兩人腿間滾圈兒的小獸,聲音有些愉悅道,“想讓你揍這小東西一頓。”
明月枝狐疑地看着繞着兩人的腿撒歡的小燔燔獸。
“免得它太親近人類,最好讓它長長記性。”
好吧,原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