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籠擡頭,隻見自家少主已經端坐在房間臨窗的羅漢榻上,手中骨扇微動,那小幾上的紅泥爐便燃了起來。
燭與火照亮了蒼黑的夜色,也照亮了東方既白眉目間還未褪卻的蒼白。
“少主,你的身體?”鳴籠與鳴葭看清室内情形後,皆是一驚,而後迅速反應過來,即刻肅聲道,“我立馬動身去請蔔師。”
“不必,症結不在體膚,蔔師醫不好我這舊疾。”東方既白淡淡制止二人,語氣無甚起伏。
爐火上的茶水很快沸起來,從壺口冒出的茶霧缭繞而上,将他蒼白的臉氤氲得愈發朦胧。
“将你二人所查之事一一報來。”
骨扇不急不緩敲擊在桌緣,聲音穿過袅袅薄霧,依舊沉穩有力。
二人松了幾口氣,鳴籠率先禀告道:“少主,如您所測,白水城果然有異。”
“白水城法場受刑之人并非池禦峰,他被人提前劫走了。我循他的氣味搜尋了一段時間,線索斷在琉璃城往寂劍門方向三百裡處的芙蓉鎮外。”
“所以屬下尚不能确定池禦峰為誰所劫。”
“不過屬下能确定此事的确與仙門有關,就是不知道池禦峰身上藏了何種隐秘,值得仙門中人出手。”
東方既白輕叩了下小幾,并未對此發表意見,隻繼續問道:“我讓你去探池府,可有收獲?”
鳴籠從乾坤袋中掏出一物:“少主,這是我在李夫人房中搜出的東西。”
鳴籠打開木盒放在小幾上,盒中放有兩枚蜜丸。東方既白垂眸掃了一眼,其中一枚蜜丸已經被拆開,另外一枚完好無缺地保存在蜜蠟之中。
鳴籠繼續道:“目前已證實,這是鬼饕餮奪舍他人身體所使用的迷魂散。”
“具體成分尚待蔔師詳加勘驗。”
“不過我們初步試驗後發現,此物功效十足,能使人神魂動蕩,多次服用後,便可使神魂離體。但據試驗結果來看,此物隻對沒有修為的普通者奏效。即便是普通者,如能及時服用還魂草,此物便也不起效用了。”
說完這些,鳴籠又頓了片刻,眉心緊緊皺着,似在斟酌該不該說。
“還有什麼發現?”東方既白瞥了他一眼,旋即倒了一杯茶。
“直說便是。”
鳴籠沉吟片刻,語氣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但還是如實說出了自己的疑惑:“少主,我覺得這迷魂散中有一味很奇特的香。”
“可與蔔師說過?”
“說過,這蜜丸質地十分堅硬,手挫不裂。蔔師本想讓我用靈力破解,不過後來還是改為以熱油烘之。我是在他跟前将其中藥物取出的,當時我們二人都在面上覆了密绡紗以防萬一,但那股異香還是透過密绡紗傳了進來。蔔師嗅感不如我,他并沒有聞到,但我很确定,我在那一刻嗅到了一股香味。”
說着他的聲音又小了起來:“不過後來我拿給其它狐狸聞,它們卻也都說沒聞出來。”
東方既白将視線轉向幾上兩枚蜜蠟丸,不知在想什麼。
鳴籠有點後悔了,方才這種含混不明的答案多麼損耗他那嚴謹的形象啊?天知道在頂頭上司面前刷出一份完美履曆有多麼難。
“嗯,我知道了。”東方既白移開眼,淡淡應了一聲。
旋即轉向鳴葭,直問道:“一月之期未至,你與鳴籠一同前來,可是青方少君有了下落?”
“不是…少主,屬下是被一群仙門弟子追殺,逃離至此。”鳴葭低頭回答,似乎是羞愧,不敢擡頭。
東方既白微蹙了眉,沉聲道:“何故?”
鳴葭将前因後果細細道來:“屬下與一幹狐在澹州按照少主指示繼續調查青方少君蹤迹時,偶然發現也有人在暗中調查我們,似乎是在調查我們滞留澹州的目的。”
“屬下放了幾個餌,在一日深夜,抓了此人現行。但此人狡猾得很,很快被其逃脫。我隻能暫時吩咐其餘狐繼續留在澹州尋找青方少君。我自己則循着氣味搜尋那人蹤迹,最後同樣在芙蓉鎮附近失去了氣味線索。”
“但此時芙蓉鎮傳言說有妖作祟,緻使山民連續被害。有群仙門弟子負責調查此事,我那時碰巧在他們面前現了身,現在他們都認為是狐妖作祟,在山下殘害百姓。”
“仙門人數衆多,我被他們發現,一時不好脫身,隻能與他們打将起來。其中有人被我打傷,我亦受了傷,這群仙門弟子便聯合起來對我設陣,本來險些被他們捉住…”說到這裡,鳴葭簡直羞愧得要說不下去。
鳴籠隻好替她接上:“幸好那時我也已尋到了芙蓉鎮,收到鳴葭的信号便立刻趕過去,這才從那群仙門弟子手中将她救下。”
鳴葭緊蹙眉頭,面色無不懊悔:“少主,我現在回頭去想,我想我大概中計了,那人當時肯定知道我在跟蹤他,并故意引我在芙蓉鎮現身。”
“而那群仙門弟子,也極有可能是他引過去的。”
“或許是想借仙門弟子之手對我甕中捉鼈,亦或者想看鹬蚌相争。”
“抱歉,少主,當初您說過讓我們務必低調行事,鳴葭沒有完成任務,不慎在仙門處露了行迹,還請少主責罰。”說罷她垂首,将手中令牌交至頭頂。
“是鳴葭太過輕敵,不配執有此令牌。”
乍一聽她這話,鳴籠毫無心理準備,轉頭便怒揪了她一把:“你瘋了?哪裡就到這個地步了?”
“就是你閱曆不夠而已,吃一塹長一智便是了。”
能拿到這塊山使令牌的人都是過五關斬六将通過層層選拔的。他又不是不知道那段時間鳴葭吃了多少苦,她才十九,還是條很年輕的狐。隻是失誤了一次就要交出令牌,那才會讓少主失望。
早知鳴葭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次與少主複命就不該帶她來。
說完後才想起自己失态了,他忙又低頭請罪:“屬下失态,請少主恕罪。”
房間裡很安靜,隻能聽見心跳聲。
“你考慮清楚了?”蒼夜下東方既白面無表情,擡手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鳴籠緊繃着腮,手指抓了一下鳴葭的衣擺,暗示她現在趕緊說話。
但鳴葭依舊沉默,頭垂得很低,似乎是因羞愧連人都不敢看了。倒是說句話啊!急死他了!
“少主…”氣氛肅靜得過分,鳴籠忍不住搭腔。可他擡頭觀察了一下少主的反應後,還是默默選擇了把話咽回去。
下一刻,便聽見小幾上響起不輕不重的茶杯杯底被扣下的聲音,旋即一道冷漠不帶起伏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好,你既自覺擔不起這山使之責,那你明日便啟程回豐沮玉門,以後便與鳴玉一道在蔔師手下學習醫術吧。”旋即骨扇輕點,一道靈力揮出,令牌應聲而動,那内部刻有鳴葭二字且由她應過誓的山使令牌正在一點一點被銷毀。
鳴葭的雙手顫了顫,指腹從令牌紋路上抹過,她能清晰感知到令牌正在自己手中被漸漸粉碎。
“怎麼?不舍?”東方既白半垂眼簾,看着按住令牌的人,冷聲道。
“少主,我…我…”鳴葭看着不斷從令牌上掉落的粉末,将正在閃爍着光芒與她名字的令牌緊緊握住,好像這樣就能阻止令牌消失掉。
但隻是徒勞無功,她眼眶紅了一大圈,頭垂得愈發低了,終于組織出一句話,近乎是喊出來的。
“請少主再信屬下一次。”她的頭還垂着,背脊卻挺得筆直。
“少主,鳴葭她一看書就想睡覺,連話本都看不下來,更别說醫書了。讓她去跟蔔師去學醫,那不是誤了蔔師嘛。”鳴籠适時出聲打圓場。
“請少主容我以功抵過。”鳴葭握緊令牌,緩緩擡首,眼神堅定道。
東方既白雙眉微攏,掃她一眼:“記住你今日的選擇,下一次,我不會再給你猶豫的機會。”
“屬下知道。”拭去已經被粉碎的令牌玉石表面,鳴葭将已經露出了刻着她名字的玉芯擦淨,收好。
“退下吧。”東方既白揮了揮手。
鳴葭與鳴籠對視一眼,卻沒有離去。鳴籠抿了一會唇,才道:“少主,還有一事要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