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來越沉,格子窗戶的玻璃上面爬滿蜿蜒水流。原本能通過窗戶看到門外的那棵梧桐樹枝葉,此刻葉片與暗沉夜色融為一體,在雨夜搖曳。
房内安靜,雨聲在耳邊嘩嘩作響,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
嘈雜與安靜矛盾并存的時候,甯也的房門被敲響。
裴序提早回來,裴奶奶還沒給他收拾出房間,今晚讓他先和甯也一起睡。
兩個算得上隻說過一句話的少年,突然被安排共處一室,甯也很是尴尬。
房間裡隻有他們兩個人,裴序将自己帶來的枕頭往甯也床上一扔,神色自然又冷淡。
“你讨厭我?”
裴序突然出聲。
甯也呼吸頓了一下,脖頸微微緊繃,抿了抿唇,回答:“沒有。”
房間的光影下,裴序的側臉輪廓線條分明,略帶一點兒鋒利。但他的姿态與甯也相比,還是顯得放松許多。
他聽到甯也的回答,緩慢轉過頭來,唇角微揚,似笑非笑:“是麼,看你一晚上避着我,我還以為你挺讨厭我。”
甯也不知裴序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否認搖頭:“沒有,你想多了。”
裴序笑了一聲,坐到床邊,張開的手指覆在床面,指間骨節明晰好看。
他問甯也:“睡左邊還是睡右邊?”
甯也:“都可以。”
“好,你睡左邊。”裴序很快分了床的位置,将左邊留給甯也,又看似禮貌地詢問:“請問現在可以關燈了麼?”
甯也聽出裴序話裡的意思,他沒有明着回答,直接走去關了燈。
房間頓時陷入黑暗,沒有拉上窗簾的窗戶緩慢送進來一點外面路燈的光影,又暗又沉,算不上多亮,隻能讓人隐約辨清方位。
甯也借着這點光,走到床的左側。
兩個人都已經洗過澡,換過衣服。
他們第一次一起躺在同一張床上,身體之間的距離隔得很遠。
甯也平躺着,身體微微僵硬,抵着床鋪的背脊很不舒服。
他從來沒跟别人一起睡過。
他不習慣,也不喜歡,卻不好拒絕。
在父親破産之前,甯也家裡在逾市也算得上數一數二。
他在逾市最好的私立學校讀書,上下學都是家裡的司機接送。他是獨子,所有的東西都不需要與他人分享,就算是出去玩,在外面過夜,也從來不會和讓人一起睡一個房間,更别提睡一張床——
甯也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取向,所以他一直都注意自己交友的分寸,不會跟同性别的男生過于親近。
甯也閉上眼睛,不住地勸慰自己,隻是一晚而已,不用太焦慮,不用太難受,明天就會分開睡。
正當他的自我催眠快要起效時,他感覺到身側的床微微發出動靜。他不自覺睜開眼,側頭看過去,恰好看到裴序正側着身躺着,面朝着他這邊。
暗色裡,裴序的眸光是平靜的,無波無瀾的,偏偏甯也覺得他在很專注地看着自己。
隔着身體之間的距離,甯也仿佛能感覺到裴序的氣息,很靜,很細微。
随後甯也看到裴序的目光從自己的臉上往下移,不知是看什麼,接着又回到他臉上。
“你還挺白的。”
裴序的話讓甯也的呼吸蓦地一滞,甯也喉結滾動,下意識往裴序剛剛看過的方位看過去。
晚上他穿的是到膝蓋上方的寬松短褲,露在外面的一小截大腿皮膚連帶着膝蓋和小腿,在夜雨的暗沉中白得晃眼。
甯也不是第一次被别人說白,他個子雖高但是骨架纖瘦,皮膚很透,五官更顯精緻,以前在逾市的時候有被邀請當過幾次模特拍過幾次廣告。
當時很多人誇贊他骨相生得好,誇他皮膚白,那些帶着笑意的誇獎從沒有像這次這般令他怔愣失措。
是因為躺在一張床上的緣故嗎?
是因為這樣的場景有些惹人遐想嗎?
是因為眼前的少年正用那雙狹長沉寂的眼睛注視着他嗎?
甯也不知道,他隻知道強烈的失氧感快速湧上大腦,喉嚨幹澀。
“……關你什麼事。”
甯也僵硬丢下幾個字,側過身子背對着裴序。
而在裴序看不到的地方,甯也悄悄用手掌按住自己不受控制亂跳的心髒。
甯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不喜歡裴序的。
因為裴序隻用輕巧玩笑似的一句話,就徹底擾亂他從未起過任何波瀾的心。
裴序就像他少年時期一場轟轟烈烈的雷陣暴雨,來得毫無預兆。
而他慌亂無措,無法招架,淋得滿心濕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