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内安靜,連音樂都沒有。
除了砸在車身的雨聲,便是兩人的呼吸聲。
甯也第一次感受到什麼是度秒如年,在裴序身旁的每一秒,他都覺得格外煎熬。
終于,在車輛開到南市地标建築所在的市區中心時,裴序開口:“住哪裡?”
甯也動了動眼睫,望向車窗外,确認現在的位置後,說道:“你把我放在前面的公交站,我自己回去。”
裴序瞥了一眼前方不遠處的公交站,并沒任何減速的意思,冷着聲道:“這種天氣,沒有公交,你也打不到車。”
甯也:“……”
裴序:“地址。”
裴序冷聲的時候,總會給人一種壓迫感,甯也微微抿唇,神情猶豫,對自己住的地方難以開口。
前方紅燈,裴序踩下刹車,停下等紅燈。
他握方向盤的手,手指輕輕敲擊着方向盤,看着好似很有耐心一般,等着甯也的回答。
甯也思考一番,低聲說了自己的住址。
“車站路,民豐賓館。”
裴序聽到這幾個字,眉頭微微一緊。
他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車站路,在南市汽車站後面,一整條街都是小賓館,便宜廉價,環境很差,魚龍混雜。
甯也在說完地址之後,就一直側着腦袋看着車窗外面,隐隐的難堪讓他不願再和裴序做正面的交流。
十來分鐘後,裴序将車停在了車站路。
民豐賓館就在路口,一眼就能看到缺了幾個筆順的招牌大字。
賓館外面這條街原來有很多小吃攤,因為台風天的關系,隻剩下了搬不走的攤子和水泥地面上長年累積下來的油印。
下水道的味道不知從哪裡反上來,混在雨水裡,讓人聞到就不禁皺起眉頭。
裴序就這樣坐在車裡,看着前方這條髒亂的街道,雨絲從半開的車窗飄進來,不斷沾濕他微繃的臉。
甯也解開安全帶,伸手從座椅下面拿起自己的雨傘。
他動了動唇,尋找着告别的措辭。
“——謝謝。”
甯也發覺自己說不出其他的話,也沒什麼立場去說其他的話,隻能道一聲“謝謝”。
說完之後他預備打開副駕的車門,手腕倏地被裴序抓住。
裴序修長分明的手指圈住甯也的腕骨,他沒有用太大的力氣,但兩人的皮膚因此緊密相觸。
甯也感覺到自己的心髒猛地跳了一下,手腕的肌膚也從接觸的地方開始逐漸發燙。
他頓滞着,沒有動,裴序也沒動,隻用漆黑的雙眸注視着他。
兩人之間眸光的對視,讓甯也不明緣由地忐忑、害怕,他很快避開裴序的眸光,很怕被他看穿糟糕窘迫的自己。
裴序不知在想什麼,在這時候松開甯也,打開手控台的置物櫃,從裡面拿出一個長方形的紅包。
他遞給甯也,說:“奶奶讓我交給你的。”
甯也微愣,而後搖頭:“不用,我不能收。”
“她知道她給你,你肯定會拒絕,才叫我拿給你。收着吧,老人家的心意。”
甯也還是搖頭,隻是話還沒說出口,就被裴序截斷:“她給你,你就拿着。實在不想收,下次你自己還給她,别讓我做中間人。”
甯也聽出裴序話裡的不高興,心想他應該是厭煩替人傳遞東西這種事,考慮過後,他伸出手,接過紅包。
“知道了,我自己還她,不麻煩你。”
甯也說完,轉身打開副駕的車門。
細密的雨水瞬間随風湧進來,甯也往外打開雨傘的時候,再次聽到裴序的聲音。
“這幾年,奶奶很想你。”
甯也手中的動作不由得停住,肩背僵硬。
他确認他聽到裴序說的是,奶奶很想他。
也不知怎得,甯也心内一陣翻湧,很是酸澀。
他沒有回應,撐起雨傘就下了車,帶着裴奶奶讓裴序轉交的紅包,鑽進雨幕之中。
裴序目光沉沉,望着甯也逐漸模糊遠去的背影,想着,他怎麼瘦了這麼多,學生時期的衣服,現在都還能穿得下。
看到甯也走進賓館,裴序才收回視線,頹然般往後靠,微微閉眼。
他怨恨了甯也四年,以為自己早已經冷漠心腸,百毒不侵。
但是昨晚,從奶奶電話裡聽聞甯也回來的那一刻,所有的怨與恨,都抵不過從心底拼命湧上來的想念——
這幾年,想念甯也的人,并不是隻有裴奶奶。
裴序稍稍整理心緒,掀起眼皮,通過後視鏡看着後座被遺落的那個紙袋子。
幾個空的紙箱占據了後座的空間,紙袋就放在紙箱的上面。
他沒有選擇下車送還,而是轉動方向盤,驅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