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甯也剛剛接到的那通電話,來自裴序的父親,裴山青。
在商場沉浮幾十年的男人,在電話裡用冷漠的聲音命令甯也:“馬上讓裴序回來。你們不要再聯系。”
這樣的冷酷無情的話,甯也在四年前也聽過一次。
是高中畢業的那個暑假,異常悶熱的一個夏日午後,裴山青第一次主動約甯也見面。
甯也住在裴家的這一年,和裴山青并沒什麼接觸,裴山青也不常來老宅,隻會在逢年過節時回來看望一下老太太。
裴序和裴山青的關系很一般,不似普通父子般親近,裴序有跟甯也說過,自己的父親是個标準的商人,滿腦子隻有怎麼讓公司的利益最大化,家庭和親情都排在末位。
但是那次和裴山青見面,甯也發覺裴序錯了,在裴序父親的心裡,兒子并不是排在末位。
見面的地方在一家高端的商務會所,甯也和裴山青相對而坐,中間隔着一張精緻大氣的茶桌。
甯也在來之前,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等進來,坐下,四周沉悶的環境,讓甯也感覺這裡像一個談判室,他和裴序父親中間的這張茶桌,更像是一張談判桌。
兩人見面,裴山青沒有先開口。他當着甯也的面沉默抽完一整支煙後,才在煙灰缸裡碾滅煙頭,問:“你和裴序,在交往?”
裴山青問出口的話,甯也并不是很意外,在赴約之前,他已經猜到裴山青找他的原因。
裴山青不會無緣無故約他見面,還是在這樣一個正式的地方。
交往的事情,甯也和裴序并沒有打算瞞着,他們一直想着找一個合适的機會,正式告訴家人。
現在裴山青提早知曉,甯也就借這個機會點頭承認:“是的。我們在交往。”
甯也是個明白人,會察言觀色,通過裴山青的表情,他能看出裴山青對這件事的态度。
他問裴山青:“叔叔,您不同意我和裴序嗎?”
裴山青不說話,冷然的臉色已經給出答案。
甯也确認過裴山青的意思後,沒有露出半分的軟弱和退縮,直接問出自己心裡的猜測:“叔叔您今天特意約我見面,應該不隻是要告訴我您不同意我和裴序在一起,您是不是想讓我和裴序分手?”
裴山青一直不大喜歡甯也,尤其是此時此刻他這種不卑不亢的态度。
縱然家裡破産,無家可歸,寄人籬下,甯也身上的傲氣是一點都沒被磨滅。
這樣的孩子,太倔,太有自己的想法,不容易掌控。
裴山青作為長輩,着實不喜歡。
現在既然已經開門見山,甯也都直接問了,裴山青也就不再兜圈子,說道:“對,我要你和裴序分手。”
“我不會和他分手。”甯也幾乎沒有任何考慮,第一時間回答。
裴山青皺起眉頭:“現在這個社會,你們這樣的關系是少數,多少人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待你們?”
“我不在乎别人用什麼的眼光來看待我和裴序,這是我們自己的事情,為什麼要在乎别人的眼光?”
“你們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那家人呢?裴序最孝順,最愛奶奶,要是老太太知道了你們的關系,她能不能接受?”
“我們商量過,會慢慢告訴奶奶,慢慢讓奶奶接受。”
這一來一回,裴山青的話都被甯也堵了回來,他不得不換一個話頭:“那你們覺得,你們會長久嗎?現在你們兩個才十幾歲。十幾歲的感情,怎麼能當真。”
“雖然我們現在才十幾歲,但是我們是認真的,不是青春期的荷爾蒙在作怪,我們都很認真地考慮過以後。”
“以後?”裴山青聽笑了,“你們考慮過什麼以後?”
“裴序的人生早就規劃好了,如果不是他要孝順老太太,要留在南市讀大學,他現在就已經在為出國做準備。雖然他現在留在南市,但是過兩年,他還是要出國留學,再回來接手公司。這些事一早就定好了,他自己也清楚。我們裴家就他一個孩子,他從出生就注定要承擔這個重擔。”
“甯也,你還小,太單純,不懂接手一家公司要付出多少。不止需要裴序自身的能力,還要承受外界的輿論。裴序是我的孩子,我不允許外界議論他,更不允許我給他安排的安穩人生出現什麼意外。”
甯也停了一會兒,再開口時候,聲音堅定:“我不會成為他的意外,不會破壞你們給他安排的人生。”
裴山青見甯也的态度還是這麼強硬,兀自沉默了幾秒,随後重新點燃一支煙。
他對甯也的性子稍有了解,在來之前,做了兩手準備。
大道理講不通,就換另一種方式。
在煙霧騰飛的時候,裴山青問甯也:“最近有和你爸聯系過嗎?”
在這個時候突然提到自己的父親,甯也的心跳滞了一拍,眼裡露出疑惑。
這是裴山青的最後一個突破口,他不緊不慢地說:“你爸應該很久沒有消息了,對吧。”
甯也不說話,裴山青就繼續說:“他把你送到老宅後,來找過我。他讓我幫你入學,讀一個好的學校。裴序那間學校,是南市最好的中學,幾乎不接受中途的轉校生。你能進去讀書,花了不少的人力财力。如果沒有我們裴家,你連讀書都成問題。”
甯也的表情漸漸僵硬,他有想過自己回南市讀書,是裴家幫的忙,但沒有想到這個過程需要花大量的人力财力。
“你認得你爸的字吧?”裴山青從西服的内側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展開攤在茶桌上。
“這是你爸寫的欠條,那次他來找我,除了讓我幫你入學,還跟我借了一筆錢。”
甯也愣着眼眸,緩緩望向桌面那張欠條,看到上面的字迹和金額,眼底眸色猛地顫動。
“你看到了,一百萬。我不知道你爸現在在做什麼,他說要拿這筆錢東山再起,我看在我們兩家多年的關系上,借了這筆錢。”
裴山青終于看到甯也的臉色有了變化,多年的商業談判讓他很有經驗,毫不費力就找到了甯也的軟肋。
他抓住父親這個軟肋,問甯也:“你覺得如果我現在跟你爸要回這筆錢,你爸會怎麼樣?”
甯也呼吸忽然變得困難,骨子裡的傲氣迎來狠狠一擊,他前面态度強硬,但現在,在這筆巨額的欠款面前,他完全說不出一個字。
“你跟裴序分手,不要再聯系,這筆錢就當沒發生過,我不跟你爸追讨。我想你應該不會那麼自私,為了自己,讓你爸過上被追債的日子。”
被追債的日子——
甯也家裡破産的時候,曾有一大批債主圍着他家的别墅打砸叫喊,讓他們家還錢。
穿着校服準備出去上學的甯也在門口被他們堵了回來,十幾個人沖着他喊,沖着他罵,多少難聽的話都說了出來,絲毫不在意眼前的人還隻是一個讀書的孩子。
甯也永遠記得他們的罵喊聲,記得他們蠢蠢欲動要對他動手的模樣,記得他們的推搡,記得父親跑出來将他護住拉回家。
他更記得那天緊閉的家門,曾經風光無限的父親在客廳裡抽了一支又一支的煙,母親在樓上痛哭,收拾行李說要離婚。
這些一年多前發生的事情還曆曆在目,這一年的時間裡,甯也不知道父親在哪裡,不知道他的消息,電話一直打不通,他也不知道父親到底過得好不好。
他隻是記得,父親臨走前對他說,會很快回來接他。
想到這些,甯也停了很久,久久沒有回應,直到感覺眼皮酸澀,才眨了眨眼。
一百萬的欠債,如果裴家真要追讨,父親不一定能馬上還上。
甯也不忍父親受苦,下了決心,對面前的裴山青說:“這筆錢,我會想辦法還上。”
這兒畢竟是商業談判的地方,茶桌一旁有個筆筒,上面插着幾隻簽字筆。
甯也抽出一隻簽字筆,打開筆蓋,在欠條上劃去自己父親的名字,然後在旁邊毫不猶豫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裴山青略有意外,沒想到話說到這份上,甯也還是不改口。
“錢,我會還。至于分手,除非是我和裴序的感情出現問題,否則我不會分手。”
甯也說完,起身,向裴山青鞠了一個躬,保持着最基本的禮貌:“叔叔再見。”
那個時候,即便是巨大的債務擺在甯也面前,即便是面對裴山青的威脅,甯也都沒想過要跟裴序分手。
他回來之後,沒有跟裴序提起跟裴山青見面的事情,更沒提起債務。
少年總是驕傲,自尊心強,甯也覺得欠債是一件丢臉的事,他沒辦法跟裴序開口。
他決定瞞着,用自己的辦法去還這筆錢。
當時的甯也想法很單純,他想着,隻要他還上了這筆錢,裴山青就沒辦法再威脅他,他就能和裴序平等地站在一塊。
所以,他改了志願,簽約逾市的經紀公司。
這家經紀公司,在之前就和甯也合作過一個廣告,對方有他的聯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