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土,夜土,月中之土。】
一隻小松鼠跑進了葉念的視線裡,其實,也可以算是闖。它嘴上銜了兩顆小松果,鼓鼓囊囊的,活像個豐收的麥農。此刻,在它的世界裡,什麼都不重要,唯有它嘴裡的橡果是頂頂重要的。
它蹦跳進樹洞裡,用枯黃的松針掩好洞穴内的珍寶,随後,繼續出門覓食去了。
葉念始終端坐着,直至青苔成為她的皮囊,身體裡布滿荊棘,硬石化成她的靈魂,枯木做了她的眼後,她才明白,白好之前對她說過的:“隻要處在孤獨中,你的靈魂就是圓滿的。”
她此刻的靈魂不正是圓滿的嗎?就像月光滿瑩,散向整片天空。雖然形單影隻,但她知道,隻有這樣,生活才能繼續下去。否則,連神靈都要羨慕她的生活喽!
突然,葉念聞到了一股心髒被嘶吼咆哮,靈魂潰爛,皮開肉綻式地呼吸味兒。她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原來,這就是悲傷的味道,原來,這就是苦捱,那個教她‘仁義禮智信’的人已經死了!所以,她的信仰也随之崩塌。當她看到霜一樣的皮膚時,當她的心已經被毀成碎屑時,她已經失去了信仰,或者說,已經沒有别的信仰,可以将她填滿。隻有紅色沸騰!
“叮鈴鈴”
一個放滿老舊手機的綠色紙盒中,傳出了鈴聲,葉念翻找一通,終于找到了正震天響的金屬老年機。
“喂,終于!你還記得我啊!我還以為你把我都忘了,準備自己單幹呢!”
“小李,怎麼和你姐說話呢!我剛剛好像忘關儀器了,你比我走得晚點,你關了沒有?你忘了,之前韓局還表揚你呢,說你心細有前途。什麼?你沒關!小李,怎麼韓局離開之後,你就變成這樣了?你這樣讓韓局在天上也不得安甯呀!唉,算了算了,你也别傷心了,大家都對韓局的離開釋不了懷。你說,怎麼好端端地,就爆炸了呢?你在家一定要看好那些易燃易爆的,不要傷到自己,聽到了沒有!好了,好了,别哭了,新聞上的那些事肯定是假的,韓局不可能是那樣的人,這件事,也不可能是有人要蓄意謀殺。他們都是胡說的,韓局怎麼可能會受賄?不可能的!唉,如果他真的做出那些事,這也算是為民除害了。羊肉!對!你之前替我買的羊肉在哪?什麼?你私吞了!小李,你這可是犯罪啊,補我一頓,到時候去你家吃。仇隊?怎麼突然又聊起他了?難道……你喜歡上仇隊了?哈哈哈,沒事的,等他出院了,我給你們牽線。但他好像還沒醒,我也不太清楚,應該還在ICU裡躺着呢!小李,現在學聰明了啊,借仇隊分散我的視線,明明剛才說的是你沒關儀器的事。你有什麼想辯解的,現在就說吧,要不然明天,我一定參你一本!”
“秋醫生,辛苦了,但我沒什麼可辯解的,我認為是他們想吓唬我,他們是為了挑釁我!哈哈哈!不是嗎?
“小李!你和我好好說話!正經一點!不要老是吊兒郎當的!要不,我下次見你,一定要好好收拾你一頓!等等,附近好像有偷窺狂!”
“明白了,秋醫生,我簡單說,他們現在一定是懷疑有另一個勢力要搞他們,但他們不知道那個勢力是誰?所以,才要把知道這些事的人全都滅口。至于,U盤,他們現在肯定知道U盤已經流出去了,你一定要把U盤藏好,自己也做好僞裝。他們現在的主力還是找我,可能隻是懷疑你,派幾個人跟着你而已。你一定得藏好了,不要過早露餡!”
“小李,繼續說,我喜歡聽别人誇我。”
“秋醫生,你不用擔心我,他們找不到我的!就是你,千萬不要露餡!要不然,破壞計劃的事小,之後,你就得跟着我一起亡命天涯了!最後,記住,你們局裡有内鬼,但我還沒找到是誰。至于,仇阜寒……你暫時别信他,他的立場總在灰色地帶,簡直像個搖擺的牆頭草!行了,我說完了,挂吧!秋醫生,照顧好自己。”
“行,那我就先挂了!小李啊,回家以後别老吃方便面了,盡量吃點兒有營養的,也可以自己在家種種綠葉菜,要是不想出門買的話。那好,記得晚上把門鎖好,早點兒休息,拜拜。”
“知道了,再見,秋醫生。喂!喂?這個秋菡芮,剛準備煽情的,這麼快就把電話給挂了!”
秋菡芮看着周圍越來越多的眼睛,急忙挂了電話,裝作平靜地走出小商店。為了确保電話不被監聽,她隻能去用小商店的台式座機。
小商店的老闆一看,是個穿着華麗的生面孔,把價提到了五十元一次,秋菡芮隻能同意。商店老闆一看同意了,立刻旋着尾巴尖兒,挺着大肚腩,一颠一颠地走回了他的小屋。其間,還把繡着荷花映池,黃鹂戲水的簾子吓得驚了起來!
“老闆,有沒有廢水瓶?老闆?”
“去!去!去!到别家去!把我地踩髒了!”
小商店對面的餃子館,一個男人嘴裡叼着雲霧,正賊溜溜地盯着秋菡芮。老婦在門前想坐下歇一口氣,那人急忙跑回去,端了一盆水,潑在老婦正準備坐的石階上。那位蒼老的婦人回過頭看他,不用透過她花白的頭發就能知曉,這是何其可悲的讨好!
那個男人依舊吞吐霧氣,瞟到秋菡芮的目光,還對她做出害羞的神态,臉皮像個被摔得稀巴爛的紅番茄。秋菡芮瞪他一眼,聽身後傳出叫喊聲。
“來!六婆!我們家有廢水瓶!您過來!”
一個身着碎花馬甲,内裡搭着紫色毛衣的中年婦女掀開簾子,走了出來,邊走邊喊對面的六婆,讓她到這來。
“老陳!把東西拿出來!”
大肚腩将廢水瓶,廢紙殼串在一起,拖了出來,活像拖了一條賴皮蛇。廢紙殼成了它的頭,廢水瓶成了它的尾。
“六婆,以後您要是走累了,想休息就來我家,門口的凳子您随便坐!沒事,沒事,您别!我和他都受不起。”
如果不是女人托着老人,那老人恐怕早已跪在地上,做出匍匐狀。這并不是老人喪失了尊嚴,而是她唯一表達感激的最佳方式。
最後,老人走了,她駝着背,背上永遠直不起的腰,離開了。
秋菡芮再次掃了碼,留下足夠表達自己敬佩的金錢,也離開了。她走出門去,跟着老人,一直走到了垃圾場。她隻打了一個電話,老人就獲得了最佳的救助——養老院。安排妥當後,她看着老人坐上了車,去往足夠安穩的居所。而後,她舉報了那家餃子館,以食物安全不過關的名義。
她忽略了閃着貪婪綠瑩色的眼,忽略了失去長短的夜,忽略了用永恒無法衡量的星辰,開車離開了。月亮陪着她,陪她一起沉至無法預知的深淵。
“真煩!”
她急躁地按了好幾次喇叭,身後的尾巴還是跟着,甩了幾次都甩不掉,像是蜱蟲吸到血,往身體裡紮根般,隻有寄生。
回到家,秋菡芮看着如白色荒原的客廳,光秃一片。她的心變成了海,眼落成雨,但當眼睛掠過餐台上的那幾張信紙時,又重新振作起來。
打開竈台,往鍋裡倒了些純淨水,切了幾片松茸和羊肚菌,又往裡頭加了些可忽略不計的藏紅花。将吃火鍋用的銅爐子拿出來,在底下放上固體的酒精塊,從冰箱拿出蟲草花,薄切日本和牛,杏鮑菇和海帶絲。冥思苦想一陣兒,又把油豆腐泡,海帶絲和面筋拿出來,放在桌上,用那些菜圍住那口鍋。像是在舉辦葬禮似的,不!是正在舉辦葬禮,是秋菡芮自己在舉辦葬禮,她在為那些即将入腹的食物們默哀。
調好料汁,還是和上次的味道一樣,兩勺醋,一勺醬油,再加上适量的鹽,幾點香油和研磨好的黑胡椒顆粒。唇邊揚起笑,又往進加上了足量的小米椒碎屑。
“不加麻醬嗎?”像是白好在她耳邊輕問,秋菡芮把麻醬擺到餐台上,那裡已經不再空曠。但也算不上熱絡,隻是不再彌漫對逝者的悲傷。
哨兵站好最後一班崗,他洋洋自得,但沒發現身後的城牆早己敗落,隻剩下光秃的死牆。
蒸騰的熱氣萦繞上來,比母親的懷抱還要溫暖,沸騰的咕嘟聲昭示着它的成熟,葬禮開始了。先把杏鮑菇下進去,再下了幾片單薄的肉和細海帶絲,面筋可以過會兒再下,因為沒人鬧着要吃。空間中,沒有她們,也沒有暖和的争吵聲,更失去了兩人急切地向她告狀誰先想下三鮮伊面的聲。
什麼聲都沒有了,隻有秋菡芮自己的咀嚼聲與火鍋奏響的此起彼伏的哀樂。
蘸了蘸純粹的料汁,總覺得少了什麼,而後學着白好往進加夠足量的麻醬,使勁攪勻,把料汁變得像混凝土一樣堅固。夾起已浮囊的面筋,放進碗裡,擠出水來,料汁變成絲滑的綢緞,一口咬下,喉嚨與滾湯開了個極短的會。用舌頭吹涼,吞進肚中,胃裡溢滿了鮮美!
填飽了肚子,肉^體放了松,靈魂也感到解脫,精神變得無比富足。擦去桌上飛濺起的料水,或者,幹脆将在在桌子上抹勻,成為桌上最管用的保護膜。如果有人問起,就能拿它當擋箭牌。
秋菡芮躺在沙發上,又回憶起她們還能相見的時光,真是自由又充實的快樂!
正好,白好也才剛吃完一頓桃與李的盛宴。她倒在火堆旁,倒在華奤鋪好的草席上,透過灰蒙的搖曳星光,穿過宇宙無窮,她看到了黑洞,那是個令人震驚的産物。它既證明了一切秩序在混亂中可複生的輪回演示,又證明了處在混亂中事物不斷重演的必要警示。它吞噬一切,吞噬混亂,也吞噬秩序。所以,在那一刻,秩序就會成為至關重要的,可它最終都會發展成黑洞本身。
一種秩序竟成了黑洞?真是由心地讓人發笑!
“喂,白好,那個叫衛權的家夥怎麼一直盯着你?你們……發生什麼了?”
“什麼都沒發生啊!不對,我想起來了,讓他找藏紅花去了,你要不提我都忘了。得過去問問他找到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