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裴宅這條路不似城區平直,蔣時微幼時剛來不适應,經常暈車。
住的時間長了,她漸漸習慣,甚至能在車上打遊戲。
聽完裴叙說的話,她再一次感到眩暈,就像小時候暈車那樣。
足足愣了十秒鐘,她找回自己的聲音,若無其事說:“哥哥,家裡不會隻有我們兩個人。等你結婚,家裡至少還多個嫂子,等我和Eden回來……”
裴叙神色平靜,平靜得不合常理,隻有一雙陰沉的眼眸暗含愠怒。
蔣時微太了解他了,話說一半就停下,無意也好,故意也罷,招惹點到為止。
裴叙忍了又忍,終于還是目眦欲裂,質問:“你要和Eden結婚?”
時微說:“隻是一個假設,我才十八歲,結婚太遙遠了。”
裴叙不肯随意揭過:“你一想起結婚的假設,就是Eden作新郎。”
“畢竟他是我男友。”
“呵。”
裴叙輕輕出的那口氣,像喝醉了似的,沒意義,純情緒。
他說:“我不結婚,你這輩子都别想有嫂子。”
這聲落地铿锵,宛如千斤重的鐵石,在蔣時微心上砸一個坑。所幸這次不是窒息感,而是越來越堅貞的信任。
裴叙真的喜歡她。
我的念念不忘有回聲了嗎?
經年沉疴,如今可以痊愈了嗎?
她後來在路上對裴叙說了一千一萬遍:“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裴叙問:“你包括Eden?”
她說:“不知道。”
裴叙要抓狂,想發瘋,下了車走回小樓還在無聲流淚。
他所有朋友都說蔣時微聰明,今兒他算見識了。
少時他對時微大言不慚什麼“忘了誰也不會忘記你的事”“隻要你開口,我什麼都願意”“也愛你”……原來就是這樣蜜裡裹着刀。
還不如一刀刺穿心髒,那樣幹脆利落、死得痛快。
梁媽見他悲傷得天塌地陷,心疼地上來抱住:“叙哥兒節哀。”
他爺去世這件事,在醫院早都哭夠了,這兩天頂多眼眶紅,不至于還像小孩子一樣大哭。
但現在他就想大哭,抱着梁媽說:“把我也埋了吧,跟我爺埋一口棺材裡行嗎?”
梁媽“哎呦哎呦”急夠嗆:“說什麼胡話呢?把你埋了,咱家小姑娘怎麼辦?”
他一臉無奈:“合着我不死就為了照顧小姑娘?”
梁媽:“話也不能這麼說。”
蔣時微在一旁:“梁媽,我能照顧好自己。”
裴叙應激:“不成,我活着就是為了照顧你,不然我死了得了。”
時微:“……”
念他剛失去親人,蔣時微懶得跟他較真,随手拍他肩背算安慰,兀自走上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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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時微要歸家,梁媽一早打掃好屋子,在茶幾、床頭櫃都擺上新鮮現剪的花兒。
小套間陳設不變,隻多幾瓶清新的碧綠洋桔梗、混色繡球和馥郁的茉莉花。
時微進房門,看見搖搖晃晃的挂繩千紙鶴。
暗戀苦楚像上輩子的事,她甚至以為是一場噩夢。推開陽台門,裴叙在樓下跟園丁大爺插科打诨,好似從未離開過。
過了會兒,裴叙徒手掐一把粉薔薇:“這花兒開得好啊。”
大爺:“這是梁媽留着給小小姐做香水的呢。”
裴叙:“哎呦,對不住,我借花獻佛去。”
那長腿一邁,沒兩步路,男人就從樓下到了蔣時微跟前。
進屋一瞅,到處是葳蕤夏花,根本不缺他一把薔薇。
他徑直把花遞給時微,時微随手接了插花瓶裡,屋子成了小花園。
整個裴宅四處飄白布,隻有蔣時微這裡,按照裴老的遺令不挂。
時微坐在陽台軟椅,安靜下來,不知該和裴叙說什麼。
裴叙望遠天,層疊古樹,落霞逐漸展開畫布。過去習以為常的傍晚精緻,重逢後突然覺得格外孤寂。
到晚飯時間,梁媽把小餐桌擺到陽台,默默上好菜就走出去。
裴叙說:“以後,我再不會被叫去主廳吃飯,留你一個人了。”
蔣時微梗了一下:“這算什麼好事嗎?”
裴叙笑:“不好不壞。”
時微沒胃口,呆坐在原地,沒有上桌的意思。
忽而,她眼淚狂湧:“我這兩年一次都沒回過家。”
因為她在跟裴叙賭氣,她想遠走高飛、徹底戒斷。于是她連爺爺也不見,最多打個視頻電話問候。
現在想來,她好像個小白眼狼。
裴叙看懂她的愧疚,慢騰騰從椅上起身,舀了兩碗湯擱在桌面。
“爺爺走前交代過幾句話,他讓我……娶你。”
時微雙眼圓睜,猛然回頭看向裴叙。
裴叙慢條斯理說:“兩年前你一臉悲戚模樣走進他書房,那會兒他就猜到你喜歡我。他第一反應是暴怒,怪我作哥哥的沒把握分寸,誤導了你。第二反應是這事傳出去不好聽,咱們裴家給世家養孩子,心思純正,不是當童養媳的。”
蔣時微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裴叙還要頓一下才接着說:“可是過了一年多,他不知怎麼想通了,覺得把你留在我身邊很好。”
裴老的原話是:“混小子,你惹的禍你自個兒收拾,隻要記住一句:對得起你蔣姨岚叔在天之靈。”
恢複記憶後,裴叙理所當然把“自個兒收拾”解釋為“自個兒給蔣家當姑爺”。
管他什麼七年歲差,情同兄妹。
結兩姓之好,是兩姓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