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蟬鳴聲聲的時節。
裴叙下午打了會兒高爾夫,剩下的時間全用來等時微回家。
助理吳楓眠看着他望向遠方的背影,腦子忽然打鐵,冒出一句:“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妻台。”
裴叙回頭瞪人,吳楓眠垂下視線,心虛得不敢看他。
要說這家裡沒一個人知道裴叙越軌,那也不見得,畢竟家傳那枚戒指的指圍,正是吳楓眠拿去改的。
蔣小姐的尺寸比陳婉的小,愣是縮小一圈才合适。
這會兒吳楓眠看得明白,隻悄悄感歎。
傍晚暑熱稍降,梁媽做好飯,問裴叙:“微微幾時回來?”
裴叙給司機打電話,司機那頭接通了,大喘着氣:“少爺,我,我剛醒過來。他們把我打暈了,時微小姐她不知道,不知在哪裡……”
吳楓眠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裴叙煞神附身,那張英氣的臉陰得能滲出鬼氣,誰看誰腿軟。
裴叙不問司機别的,直接挂斷電話,打開定位追蹤系統。
這事連時微都不知道——裴叙在她手機裡裝了定位,他承認自己有點變态,最後的原則是“不關乎人身安全就不主動看”。
現在毫無疑問到了關乎人身安全的時候,他沒什麼心理壓力,擰着眉就開定位去。
吳楓眠回過神問:“報警嗎?”
裴叙轉身下樓,步伐飛快:“報什麼警?老子腦袋開花那天家裡也沒報警啊。警官執法太文明,咱報監察去。”
出門前,裴叙避開時微送的禮,挑了根趁手球棒。
吳楓眠又問是否需要知會裴琰,裴叙說:“我自己進去找時微,你在外等着,半小時沒接到我,給老裴打電話。”
吳楓眠點頭,風風火火越過他,先行一步,把路虎開到門口。
一路風馳電掣,到了蔣時微手機定位的酒店。
這裡裴叙來過多回,樓上有各式會所,總統套房帶露天泳池,陸淮做主的、最喜歡的地兒。
偏偏裴叙沒帶時微來過,恐怕她認不出來。
在陌生的地方,她會很害怕。
裴叙想着,忍不住加快腳步,那一根棒球棒拿在手上極危險。
有安保上前詢問,被吳楓眠給攔了。
“是小裴總,”吳楓眠輕飄飄報他名号,“來找陸少玩兒。”
後頭發生什麼,裴叙懶得管了。
他直上頂樓,憑直覺去找最隐蔽的套間,到了也不摁門鈴,提前打過電話讓人幫開門。
陸淮在聽筒裡罵他:“你别在我這鬧出人命。”
他哂笑:“鬧出人命算我的。”
下一刻,門開了,刺目白光照進室内,入眼一片黑洞洞的座椅,正中間坐一個白發老者。
裴叙明明該生氣,卻揚起嘴角:“薛老,又見面了。我以為憑您的年紀,上回一叙就是永别呢。”
薛啟民也笑着:“裴少,人固有一死,誰走得早卻不一定。老頭子送走多少黑發人了,你仔細數數?”
裴叙走進房間,門在身後“砰”一聲關上。吳楓眠沒跟來,他就這樣隻身前往,無畏無懼地,去搶回他的寶貝。
“比命硬您還是不如我,”裴叙拿球棒在左手玩着,“這棒子朝後腦勺一敲,我沒死,要不您也試試?”
楊博懷站在陰影裡,聞言往前一步,擋在随時能出手的地方。
裴叙轉臉又朝他笑:“那天從我背後偷襲的,該不會就是你吧?我看身形,也挺像。”
楊博懷:“裴少在說什麼,我聽不明白。”
裴叙:“聽不明白也成,我開門見山了昂。蔣時微呢?你們把她藏哪了,這是非法拘禁知道嗎?”
楊博懷:“薛小姐安全着呢,不勞裴少關心。”
“薛小姐,”裴叙氣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折辱人的法子多了,這麼惡心的還是少見。”
薛啟民手指在藏劍手杖上輕輕叩了叩,說:“裴叙,我不明白,你有什麼不能放手的?即便時微南歸,你們也還能見面。”
裴叙眼中沉郁:“薛老頭,我更不明白,你綁一個心不在曹營的蔣時微過去有什麼用,難不成你能拘她一輩子?”
“心不在我這兒,”薛啟民笑了一聲,“你這結論下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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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暗沉沉的,正好做放映室。
楊博懷打開投影,放出第一個畫面,就是時微坐在會議桌前,點頭說:“爺爺,我願意。”
薛啟民的畫外音問:“你願意什麼?”
蔣時微堅定地:“我願意跟你回家,再也不見裴家人。”
裴叙長這麼大,什麼威逼利誘、虛與委蛇,全都親眼見識過。
這麼一小段視頻算不得什麼,誰知道時微内腦袋瓜子裡有沒有在想損招?
薛啟民早早調查過裴家,裴琰對長子冷淡,時微也隻跟裴叙親。
原先薛啟民以為,寄養兄妹再怎麼親,也是隔了血緣的。
蔣時微自幼被外祖父母當公主養,後來寄人籬下,待遇肯定不比從前;而裴家少爺是出了名的自私跋扈,半點不讓人,親弟弟都不帶看一眼,能供着外邊接回來的小祖宗才怪。
薛啟民沒想到,裴叙能為了時微三番兩次得罪薛家。
就好像,沒了時微,裴叙也不想活了。
薛啟民隻好用挑撥離間,捏造薛岚之死的“真相”。
一小時前時微醒來,四面環繞巨幅顯示屏,那些鮮血淋漓的屍檢報告和觸目驚心的卷宗,一股腦湧到她眼前。
她抵抗不了,被迫看完所有材料,雙眼血紅,扶着桌不停幹嘔。
他們逼迫她相信,裴琰對蔣舟琴有非分之想,并因妒忌雇人殺害了薛岚。
他們說蔣時微名為養女,實為人質,從小困在裴宅,是為了剪去她複仇的羽翼。
“裴琰和你母親是總角之交,收養了你,卻對你這麼冷漠,你就沒想過為什麼?”
蔣時微那時頭暈目眩,有反駁的話要說,沒力氣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