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聖誕假期,火車站繁忙。
巴黎又下雨夾雪,時微穿過站前廣場,步履匆匆,發絲被淋濕,一縷一縷地黏在面頰。
坐車去醫院途中,她嘗試聯系裴叙。
裴叙不理她,短信不回、電話不接,像打定主意要用這種方式懲罰她的三心二意。
時微身上莫名發冷,手指停在手機屏幕,從Eden的短信界面切到裴叙的,再從裴叙切回Eden。
我現在和從前的裴叙一樣了,她愕然自省,兩面都想顧,結果就是兩面都顧不好。
不同的是,裴叙總有辦法找到她的破綻,然後洋洋得意又極其欠揍地說:“看吧,蔣時微,你無法停止愛我。”
這種有恃無恐是她不平的來源。
她閉上雙眼,放下手機,不再給裴叙打電話。
薄薄的雪落在車窗外,難以攢出一層白。
車停了,蔣時微坐着沒動。
司機遞給她一把傘,她禮貌道謝後推開門,慢慢走向小别墅似的病房區。
Eden剛醒,母親對他說了很多話,他其實沒怎麼聽清。
病房天花闆能變成放映電影的大屏,他動了動手指,打出“獅子王”的字母。
父親幫他放映獅子王,他平躺仰望,看一幕又一幕光影變幻。
不知過了多久,父母悄然離開卧室,去外廳休息。Eden聽見房門被輕輕推開,熟悉的腳步聲漸漸接近。
他不敢确認,也不敢轉頭。
事實上他連轉頭都費勁,隻能繼續看獅子王,裝作什麼都沒察覺。
來人走到離床一米遠就不再前進,Eden心率加快,病床邊的監測儀把他心事全都暴露。
他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又過去足足三分鐘,Eden的手被牽起,溫唇覆上,軟軟的好像他此刻的心。
“Eden,”魂牽夢萦的聲音從耳側傳來,“你還好嗎?”
Eden眼前浮起白霧,卻怎麼都流不出眼淚。他在蔣時微面前永遠圓滿,永遠耀眼,永遠像加州陽光。
“我很好,”Eden說出蘇醒後的第一句話,“你怎麼來了?”
蔣時微說:“我聽聞,你不好好吃飯,還經常酗酒。”
Eden勉強一笑:“拜托,我可是酒莊繼承人,怎麼能算酗酒呢?那是市場考察。”
時微坐在床沿,低頭看Eden蒼白的臉。
“Chloe昨天發的快拍,顯示她在莫裡安山谷,而你,Eden,你在巴黎16區。”
Eden摁下床邊的按鈕,緩緩半坐,微笑說:“情侶也不會每時每刻都待在一起,不是嗎?”
“我給Chloe打電話,讓她來探望你。”
“請别這樣做,我不想讓度假中的女友為我擔心。”
時微心裡揣着那個彼此心知肚明的秘密,一滴淚落在Eden手背。
Eden想幫她拭淚,手卻怎麼都擡不起來。他太累了,各種儀器剛從身上拆下沒多久,喉管裡還有令人反胃的異物感,說話都想吐。
“你不該來的,”Eden說,“我們已經分手了。”
時微松開牽着他的手:“作為朋友,我也不能探望你?”
Eden問:“是我父親聯系你嗎?”
蔣時微說:“你别生他的氣。”
“爸爸誤會了,”Eden看着時微的眼睛,認真解釋,“他以為我生病是因為和你分手,其實不是,我十個月前确診過創傷性胃炎。”
時微沒被糊弄過去,她琢磨着“十個月”這數字。顯然Eden為了增加可信度,減少她的心理負擔,特意把細節說得很清楚明确。
而十個月前,剛好是他們跟裴叙發生沖突那次。
“他踢了你,”蔣時微突然很崩潰,“是那一腳,是他。”
Eden的瞳孔微微擴大,慌亂間抓住時微雙手:“不是的,是一場冰球比賽。Daniel不小心肘擊我的上腹,我……”
蔣時微了解Eden的社交圈,馬上反駁:“Daniel一月份摔骨折,三月才恢複上冰,時間對不上!”
Eden非常懊悔,心說:早知道編另一個人了,着急時嘴邊的名字隻剩關系最好的Daniel。
時微沉默很久,微擡起臉,眼中情緒除了悲傷,更多的是憤怒。
她想說對不起,隻來得及發出第一個音節,Eden就阻止她:“不要說對不起,那是個意外。”
她于是質問:“那時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Eden說:“我不希望你在我和家人之間為難,他是你哥哥。”
蔣時微鼻腔湧上酸澀,眼淚撲簌簌往下落。
Eden忍耐很久,終于忍不住出聲問:“時微,你能陪我幾天嗎?以朋友的身份”
蔣時微點頭。
Eden松一口氣:“真好,但願我沒破壞你完美的聖誕假期。”
時微自然而然想起,她和裴叙還沒開始就戛然而止的旅行。
裴叙可能返回陳婉的家,在荷蘭過完整個聖誕。也可能随便買一張火車票,去往歐陸的不知哪一個國家。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獨行,沒什麼好擔心的。
他們也不是第一次逛歐洲,都逛遍了,也沒什麼好遺憾的。
“我沒有假期計劃,所以别擔心,如果不來看你,我也隻是留在學院參加聖誕晚宴而已。”
Eden用他那種能溺死人的溫柔目光看時微,換作從前,這時該有一個吻。
時微垂下眼,躲開Eden的視線。
Eden凝望她一會兒,呢喃道:“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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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叙聽到一片混亂、嘈雜的呼喊聲,那些人說荷蘭語,似乎在問他還活着嗎。
他心想,你們再嚷嚷兩聲,我就被吵死了。
這是裴叙徹底昏迷前最後的意識。
他被送去搶救,左下腹的刀口汩汩湧出鮮血,染紅整張急救床。
疼痛并不十分鮮明,他隻感到寒冷,仿佛全身的熱量都流失了,被丢棄在雪屋裡。
再醒來是深夜,裴叙在噩夢裡掙紮很久,終于皺着眉睜開眼睛。
床邊圍着陳婉和另一位女士,裴叙以為是Xandra,看了好久才聚焦視線,确認那是陳清越。
看到裴叙醒了,陳婉一句關心沒有,直接問:“誰打的你?”
裴叙張開幹燥的唇,嘴皮撕裂,冒出一點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