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路燈還沒關,雪飄在燈光裡,分外清晰。
蔣時微視線上移,看見抿唇淺笑的裴叙。興許是心理作用,時微覺得他面色蒼白,眼尾似乎還有血痕。
裴叙今天沒撐傘,走到時微跟前時,外套已脫下,隻穿着黑色高領毛衣。
“這雪不成形,”裴叙把外套罩在時微頭上,“很快就化了,和雨沒什麼兩樣。”
時微不說話,擡起眼眸和裴叙對視。
黑色的巴黎世家長風衣,時微披着幾乎能拖地。裴叙為了減輕衣服重量,一隻手還在時微腦袋上提着,給她撐起一片雨棚。
靠近了,時微終于看清裴叙臉頰的淤青。已經過了一個半月,那傷痕還是若隐若現,并未完全消去。
裴叙停頓一下,解釋:“薛啟民的孫子打的,他昨天剛被扭送回國。”
蔣時微沒頭沒尾問:“裴叙,你能不把我當小孩兒嗎?”
能不能别再用隐瞞的方式保護我。
能不能讓我和你一起面對,那些黑暗叢林裡的危險。
裴叙啞然,不笑的時候模樣十分冷淡。但時微能看到他眼底潛藏的暖流,從來隻屬于一個人,即使失落也不曾失去。
“我沒把你當小孩,那天你急成那樣,滿心滿眼都是小男友,我不想打擾你心情。”
他故意把“前男友”說成“小男友”,時微心思正亂,沒注意到這詞用得不對。
于是他自讨苦頭吃,真以為蔣時微和Eden複合了。
那又有什麼奇怪呢?
蔣時微在乎Eden,這是不争的事實。他又何必求證,得到答案,再往自己心上紮刀子。
從前他不相信報應,直到他對時微做的事每一件都應驗回來。
那年時微十六歲生日,他遲到、早退,去找前女友。
現在還是時微生日,他得知時微與Eden複合,同城同校。
蔣時微見他眼神一寸寸低落,像被陰雲覆蓋,心軟了一瞬,問:“還疼嗎?”
裴叙重新挂起笑容:“不疼。”
時微想到他的性格,慣會給點顔色就開染坊,立即闆起臉再問:“你還有什麼事瞞着我?”
“我,”裴叙假裝思考,“進去受了幾天訊問,算嗎?不過我在成為嫌疑人之前是檢舉人,他們對我很客氣,食宿都好。”
時微呼吸困難,握緊雙拳:“你的意思是,在你傷還沒好的時候就去了。”
裴叙睫毛顫了顫,沒說話。
蔣時微一把推開裴叙,徑直往前走。
裴叙跟上她:“時微。”
手臂被攥緊,下一秒又松開,蔣時微并不回頭。
裴叙說:“我需要倒時差,睡醒我跟你解釋。”
時微徹夜未眠,必須盡快休息。
裴叙不等時微解釋,從身後輕輕推着她,讓她走進宿舍。
“我一定會好好解釋,”裴叙保證,“中午十二點,我在上次那家餐吧等你。”
雪突然下大了,像一層白色絨布隔在兩個人中間。
裴叙把風衣穿好,口型描摹着生日快樂,然後指了指風衣口袋,示意時微檢查自己的。
蔣時微伸手進羊絨大衣口袋,摸到一個小盒子。
她低頭拆禮物,拆出一對銀色素戒,女款那枚是她的尺寸,内側刻她的名字縮寫。男款那枚的戒圍可調節,内側沒有任何刻字。
時微心髒猛地一縮,擡頭向外看去,白雪茫茫中空無一人。
-
清晨,沃爾頓街。
風衣獵獵,裴叙淩冽的眉峰沾上一片白,過不久就消失不見。
路旁咖啡館,早期的店主剛打開門,把門口牌子換成“營業中”。
裴叙走進去找了個位置坐,點一杯熱黑咖,擡眼看門口。
棕發青年進店,熟稔地跟店主打招呼,仿佛他住在附近,而不是更遠的市中心。
顯而易見,Eden沒少來這裡。
裴叙原本跷着腿坐,跟往常沒什麼不同。隻要再點一根煙,就是圈裡人見慣的,冷淡且傲慢的小裴總。
可這一次,Eden剛走近,裴叙施施然站起,作出握手姿勢。
Eden回握,在裴叙對面坐下。
裴叙先開口說話,用的是法語:“昨晚的生日派對有趣嗎?”
Eden根本沒去派對,但既然裴叙這樣問了,他笑說:“當然,有時微在的地方永遠不會無聊。”
裴叙摩挲着腕表,語氣淡然:“時微說你不想見我,但你來了。”
“我不想,”Eden依舊笑着,“但隻要她希望我來,我會來。”
裴叙僵了一瞬,問:“若她要你離開呢?”
Eden不假思索:“我會離開。”
裴叙皺眉:“你連掙紮和猶豫都沒有,假裝大度并不會讓你顯得更愛她。”
“我為什麼要遲疑呢?”Eden笑容裡帶着苦,“裴叙,如果我先遇到時微,我比你更不甘心。”
成全不過是認輸。
你赢過,認輸需要猶豫,我卻從第一天就知道,她愛你不可轉移。
我在無數個日夜裡做足心理準備,那些難道不是掙紮嗎?
裴叙原先理好的思緒被Eden打亂了,一時沒接上話。
Eden說:“你來找我是為了道歉。”
裴叙腦袋跟着心髒一塊疼。果然啊,時微什麼都會跟Eden說,包括隻屬于他們之間的對話。
“是,”裴叙難得坦率承認,“你赢了,我來向你道歉,為我曾經蠻不講理地帶走時微,以及使用暴力讓你受傷。”
Eden其實很想把熱咖啡潑在裴叙臉上,教養阻止他這樣做。
最後他說:“沒關系,你也讓我踢一腳好了。”
裴叙利落起身,往外走着:“這裡不方便,你跟我來。”
Eden略感震驚。
“喂,”Eden好笑地叫住他,“你知不知道我是賽艇隊的王牌,冰球隊的隊長?”
“所以呢,這跟你要踢我一腳有什麼關系?”
“我有鍛煉充分的雙腿,一腳可以把你踢殘廢。”
裴叙面露不屑:“我玩賽艇的時候你還是小學生呢。”
身後飄來一聲“putain”,大概是Eden這輩子說的最髒的話。
咖啡館外不遠,兩個男人各自插兜面對面站。
裴叙指着自己上腹說:“對準點兒踢,這是胃。”
Eden走近,左腿擡起,卻沒有踢出去。他猛然揮拳,一拳砸在裴叙的胃部,劇烈疼痛襲來,裴叙感覺剛喝的咖啡都要吐出來了。
“咳,你是分不清腿和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