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恩斯試圖打斷她。誰知漢娜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直率問道:“可是你怎麼會在這兒,查恩斯?雖然我倒是遊手好閑得很,但要不是我們威廉最近在追求國際油畫大師的女兒,多少得有點準備,這下雨天的,我也懶得來替他挑。但你穿得這麼好看,就隻是為了一個人來逛一個主題叫‘愛之夢’畫展?有點不對勁哦?我看你根本就别有安排吧?——可别想逃過我的眼睛!我對這種事再清楚不過了……承不承認,你其實就是準備同誰約會呢!我沒有猜錯吧?”
漢娜眯起本來就細的眼睛,像一隻得意洋洋的狐狸。
“……不是約會,隻是招待合作夥伴罷了。”查恩斯簡單解釋道。可是漢娜卻顯然并不相信他的“狡辯”,而是誇張地嗤笑了一聲:“得了吧!合作夥伴?如果不是為了禮尚往來,你對這種事不是向來都敷衍了事的嗎?”又忽然醒悟過來似地小小驚呼了一聲,向他湊近一個暧昧的距離,并以歡快的語氣猜測道:“哈哈,我想我明白是誰了!……查恩斯,就别跟姑媽賣關子了,以為我不知道嗎?你的祖父這幾天都高興成什麼樣子了!雖然威爾伯特不肯透露,但我卻聽聞那位小姐不是随便答應與咱們拜倫家族建立友好來往的,她好像對你很感興趣!老實說,你們是不是早就私下裡見過面?是不是打算一起看畫展?——噢!所以你才穿這件漂亮的西裝對不對?更大膽一點想——現在的年輕人好像都喜歡這麼幹——你們其實已經私定終身,準備訂婚了,所以才通知大家今天一起聚個會?……”
“姑媽!别說了……”查恩斯臉色一變。
“嗯?怎麼了?”漢娜卻滿臉疑惑和不耐地反問,“難道我說錯了嗎?你不是等一下要去見那位尊貴的小姐,羅素家族的克裡斯蒂娜小姐——不是嗎?”
是啊,這是事實!——
可是埃文就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後,默默地聽着漢娜三言兩語之際就将他那麼多的謊言撕破給他看。他甚至完全不敢回頭去看埃文的表情,隻是僵硬地擋在漢娜和埃文之間,像個故障的機器人,徒勞地意欲隔開他的兩個世界。
是的,兩個世界。查恩斯一直把與埃文·斯托克的接觸和與自己家族的接觸分得很開,他隻是自己想方設法在夢與泥淖之間來回奔走,卻從未想過讓這兩個世界靠近,甚至重合——那樣一定會像兩顆行星高速相撞一般,毀掉其中一個!而更有可能是二者一起,在頃刻間化作塵埃……徒留他無所依附,自取滅亡。
可是他小心翼翼地維護了這麼久的兩塊泡影,猝不及防之下……還是讓它們相遇了。更何況出現在這裡的還是漢娜,會将他的秘密當做一個笑話的姑媽。是因為在首都,所以增加了碰面的風險嗎?……其實不是的,隻是因為“存在”。從他第一次産生某種不切實際的欲望開始,他便終有一天要面臨這個問題,隻是他一直在拖延這一天的到來罷了。
就像那些窒息的,亦或失溫的,亦或病入膏肓的,亦或失血過多的人……在還有一息尚存時,所做的那些無用的掙紮。而更可笑的是,直到現在,他都還在貪婪地祈禱着他的逃避能夠成功,讓他得以僥幸地喘一口氣,又頑固地投入到維持原狀的虛妄中。
“咦,這位是?”
漢娜倒是一如既往地沒有發現查恩斯有些怪異的舉止,卻忽然發出了這樣的疑問。查恩斯愣了愣,心中蓦地一松,沒想到她竟然不認識埃文!不過仔細想想也屬實正常,深居簡出的漢娜姑媽縱使消息靈通,卻從未想過真正去親眼見證她所聽說的那些。所以,幾乎是下意識地,在一向待人友善的埃文自我介紹之前,查恩斯做出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易碎品繼續擠壓在一個空間裡的決定。
“您誤會了,”他說,“我們隻是恰巧站在一起。我和這位先生……什麼關系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