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下窗,影姝抱緊尹姝沿着廊道向北走。
刀劍交戈聲還在近處,停歇不得,遮掩着一些店鋪闆車跑進小道,再一直向北。
尹姝靠在影姝胸膛邊,她将頭縮起來,不願向外看。
黑煙從城的那頭飄起,便再沒有散去。兩軍交戰的砍殺交雜着咒罵和慘叫仍能聽見些許。
想到柳兒,想到胡嬸嬸。
尹姝深感自己的無力,眼淚便夾雜着她的怨,她的悲哀和内心不斷被撕裂的痛苦一直流。
這世道不公,令尹姝流淚,但又無可奈何。
她貼在影姝的胸口,逃避一樣不願再看這亂世一眼。
前方突遇交戰中的士兵,影姝不得不蹲下身來,藏起他與尹姝的身體。
胸口的布料已經被尹姝的眼淚打濕,影姝盯緊遠處交戰的雙方,抱住尹姝肩膀的手一下一下輕輕地拍,此刻他能為尹姝做的也隻有如此。
前方交戰的雙方最終以一方戰敗結束。
士兵奔走,影姝抱着尹姝站起,繼續前行。
影姝将懷中的尹姝抱得更緊了些,繞過戰場,從西懷城的邊緣快速往北行去。
西懷是南國的邊城,城主預感西懷将遇不測,已于月前就将北邊的通路打開,要西懷百姓逃難北去。
正因如此,西懷城中的殺戮甚少。
南國富饒但軍備空虛。此次與北國之戰,輸多赢少。
而北國皇帝貪婪,正是看中這一點,想要一舉将南國疆土吞下大半。
兩國百姓苦矣。
——
三個時辰後。
此處已遠離戰火,西懷北城門就在不遠處。
影姝将尹姝放下來,牽着她一步步往城門去。
往日以繁榮著稱的南國邊塞明珠因戰事隕落。
西懷懷玉名震天下,硝煙一起,西懷城主知城中撐不過太久,便命人去炸毀了玉床。
懷玉如同這黑漆的城門一樣,将要消失了。
尹姝看着這一切,淚雖止住了,但心中還是湧起悲涼。
前方城門下,有西懷士兵駐守。百姓已經皆數逃離城外,剩下的,都是自願留在城中的百姓。今日夜時再見得一男一女相互扶持地向城門走來,難免讓人心生疑慮。
于是城門前西懷士兵将雙姝攔下,盤問道:“你們從何而來?為何還在城中逗留?”
尹姝想出聲,身前的影姝卻先開口道:“吾妻病重不得下榻,吾長留于吾妻身邊,待她病愈,才敢前來。”
尹姝望向影姝,一瞬有些恍惚。
她木讷嘴笨的人偶,竟何時也學會了圓謊。
影姝平靜地看着士兵,他的神色,言語,已經與常人無異。
明明是數月前還來問她何為痛,何為生死的偶人,如今卻已通曉情緒,變得令尹姝都明辨不清。
牽着尹姝的那隻手與她五指相扣,更緊地握住了。
影姝與士兵交談,回答着對方的每一問。
“你在說謊!這城中哪還有醫者?如何救得了你妻室的性命?”那盤問的士兵突然怒目圓睜,變了面容,他拔劍指向影姝,而影姝下意識退開一步,将尹姝護在了自己身後。
尹姝這時才注意到影姝的手。
男人的手掌上布滿痂口,傷痕,不似人偶永不見血的泥塑。
面前的男人,好像真正變成了人。
是什麼契機讓他變化如此之大?
尹姝不知。
她又擡頭望向影姝的後頸,破爛的布衫下後頸的皮膚平整,完全不見偶眼。
尹姝震驚,更是疑惑,前方将要兵戈相向的兩人卻突然止住了,也一并将尹姝的思緒打亂,扯回現實。
憤怒士兵的一旁,另一位面色黝黑的士兵及時按住了他,那個士兵朝他搖頭,迫使他收起了手中的劍。
他看過來,看向影姝和尹姝。
其實不難辨認,破舊粗糙且髒黑的衣服穿在女子身上,不過一眼,便知她為奴兒。
至于另一位,薄布衣貼身,又挂着繁重的腰飾,這是為了穿上铠甲的需要,他是北國的兵士。
逃兵與逃奴。
拙劣地掩飾。
不過,兩人的眼睛如何都騙不了人。
男子身上未帶武器,女子面色中的疲憊驚懼與悲傷還有殘餘。
他們隻是想要活着。
士兵默默退開了路,他看向自己的同伴,點頭向他示意。
那邊那位個子稍高一些的士兵不情不願的也随之讓開了。
隻是在影姝牽着尹姝往前走時,他看着影姝講了一句:
“出了西懷,就别再回頭。”
影姝看向他,讀出了他眼中的無奈和所剩無幾的怒火。
影姝鄭重地朝他點頭,随即便帶着尹姝出了城。
尹姝被牽着往前走,她扭頭往回看,仍看着西懷的城門和城下的将士。
無聲地于心底念上一句未說出口的話:祝平安。
然後她回身,跟上影姝的步伐,往尚且未被戰事侵擾的大道行去。
影姝問她:“小姝,我們現在要往哪兒去?”
尹姝看着面前的路,一時思緒紛雜,她眼睛酸澀地回道:“我們想辦法回鎮市去。”
“好,我們一起回鎮市去。”
·
鎮市的第一場雪落了。
鵝毛一樣的雪,飄散,消失,來得快也走得急。
西邊,那處宅院旁新添了一處鋪子,挂牌名為藥齋。
吳藥的醫館開了。
他每日坐診,閑暇時便忙着教授生門。仍收取極少的診費,不求太多回報。
院中,原先屬于尹姝的陶瓷坊被打理得一塵不染。樂央接替了她,每日制坯,燒制,上釉。樂央控火雖不如尹姝,成品的時間也更慢些,但她制成的陶瓷精美,就快趕上尹姝所做。
孔雀茶館請了專人打理,仍是城中一大火熱去處。
桃娘整日忙于紡織,家中請了廚娘每日來燒兩頓飯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