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思又推出了幾個品類的布絨花,顧客越來越多,常常供不應求。
生門在吳藥醫館打雜,偶爾也學着施針,配些藥草。
大黃有了新名字,叫作盼來。
是樂央取的。
她說能遇到生門全因盼來,是福氣。
也為另一重,盼着思念之人歸來。
大家做着自己的事,心照不宣地不再去提那兩人。
各自做着各自的事,大家都沉在要事裡,讓勞累代替情緒,一遍遍告知自己不要去想念。
鎮市下雪了。
吳藥是抓藥時看到的。
門口積起一層薄薄的白雪,一時便使他變得惆怅。
吳藥将放藥的秤砣放到了木台上,自己一人走出來,望着天幕落下的雪色,便想到于夜雪中初見兩人的那日。
半死不活的女子和一位嗚嗚不得發聲的男子,站于他家門前,求他收留。
那時不過想的是數日短暫的緣分,哪想得到會發生這麼多事。
院子還是那個院子,但其中物件換了又換,添了又添,人也越來越多。
吳藥忽然笑出了聲。笑那時雙姝要留下繼住時自己的窘迫。
那時候,吳藥一人獨居過得清貧,米面不多,完全不夠三人吃食。
他聽聞那女子說要留下,便犯起難,也是真心有想過要不要就此将他們趕走。
不過一年便成了如此模樣。
有陶瓷,有布絨,有茶坊,如今還開了醫館。
物是人非,皆是因那女子緣起。
可如今人卻不在。
老人的面上現出落寞。
雪也停了,他轉身又進了醫館中,忙碌起來,再不去念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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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聲摔響聲。
子夜時分,元晴從府邸中走出,面上滿是疲憊。
父親又發了瘋,攪得府中雞犬不甯,夜半也不得入睡。
元晴呼出一口氣,停在府門前停了許久。
終于擡步往前走時,未被門廊遮住的星月現出來。
她再一次看向手中拿着的一疊東西,攥緊了,然後便堅定地走上了路。
夜色已深,已無車馬,全靠腳步丈量。
元晴往茶鋪走去,元氏有茶山,卻僅在鎮市中存下一間茶鋪。
十九大家相互牽制、打壓,十年來元氏僅靠她一個女子撐扶,能護下一間茶坊,已是極限。
她太累了,就算行走于這樣的星夜,也無暇擡頭去看一看頭頂的星辰。
元晴走到了茶鋪,打開門鎖,走了進去。
她未掌燈,就這樣走進茶鋪中,從左到右繞了一圈,伸手一一撫過鋪中的桌椅,書畫,茶具,陳茶散葉。
元晴停下來,最終将手中的那一卷東西放到了茶桌上。
那是一疊紙契。
元晴無聲回望室中,她收回手,往門邊走去。
每走一步,便好似過往如煙,從她的眼前退去。
一盞油燈這時被她點起。
火焰變幻搖曳,最終停在燈上。
元晴是元家的女兒,是元家的簇擁。她為元家而活,是元家的手足,工具,續命的稻草。
但元晴不是元晴。
祖父說:你生是元氏,死也逃不出這個姓。
但現在,元晴好像找到了逃離的辦法。
元晴手中的油燈倒下去,火焰溢出來,舔/舐起木質的桌腿。
一應木器所做的鋪中,古樸典雅,但也絕無補救的機會。
元晴走出來,關上門,上起鎖。
她往西邊走去。
天上星夜耀眼,照亮了元晴的眼睛。
生動的光難見地出現于元晴的眼底。
她往西去,攥着手中僅剩的一張紙。
第二日晨起,晴日明朗。
桃娘最先起來,發現門邊被塞進來什麼東西。
她走近去看,發現是一張紙契。
上面印着官印,清清楚楚記錄着近旁處山上的一處茶田。
契據為田宅地産憑證。有契據,便證明有主。
反之則收歸官府所有。
一夜之間,元家茶鋪全毀,火燒夷為殘垣。火燒波及鄰坊,所涉賠償萬兩。
與此同時元氏茶田契據遭竊,元氏小姐下落不明。
元家的茶山無契據證明歸屬,三日後被官家收回。
元氏隕落,不過三日而已。
這幾日的鎮市中卻難得現出暖陽。
元氏沒了,府邸遭抄家抵債,下人全被遣散,獨留下一位瘋癫的家主,因惡意傷人被關進了地牢。
天中的太陽高高挂起,驅散了冬季的陰郁。
茶鋪遺留下的殘破被晴日一照,朽木便顯得更黑。
說起來,元晴的名是她母親取的。
就是望她如晴日高挂,照亮前方的路。
元晴走出了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