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行人中,有個戴着孝巾的婢女側頭往這邊看,手中飄灑的紙花都暫且一停。
目光同樂央相觸,便急忙又側回了頭,埋下去埋得更低。
婢女随同送行一衆繼續往前,手中紙花又飄起,卻于眼底露出一絲柔和。
樂央恍然,沒太看清。目光追随着人群中的婢女不移。
女子的身形被孝巾遮住了,看不太出。
卻意外的就是讓樂央想到尹姝。
哀樂不停,哭喪不停,隊伍走遠了,剩下街道上的紙錢白花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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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喪隊伍停于城門下。
王賢出示結契。那領隊的兵爺問他:“死的是誰?”
王賢說:“死的是我幹兒子。”
兵爺打量王賢一眼,随後便招手來,要開棺檢查。
王賢大吵大罵,卻如何也攔不住。終究是被身邊的曲繁星按住身子,叫他不再伸出拳腳。
得令的士兵打開了棺木的一角,得見了一個面色慘白的男子。
眼睛再往下看,除了彎曲發黑的手指便再也看不到其他了。
士兵閉了棺。朝領隊的兵頭示意。
兵頭這才招呼着手下放行。
王賢激動地朝他大喊,“死者為大!你如此不敬,必遭罰則!”
“行了,你這老頭還叫個沒完了,例行公事,不得不攔。”他甚至沒再看一眼王賢,翹起手指瞧了瞧自己的指甲。
士兵們讓了路,讓送行隊伍出了城。
唢呐聲又起,送行的隊伍往墳場去。
然後上了山,入了林,樂聲止,大部分人也停在了林子中。
擡棺人領着少數的幾人繼續前進。到了更深的山林中,擡棺人也離開了,此時便隻剩下了靈柩旁的王賢,曲繁星和一個婢女。
王賢同曲繁星一起揭開了棺木。
裡面的人擦着白粉,一動不動,眼睛緊閉,唇色發黑,确實與死去無異。
女子走近棺木,将頭頂的孝巾取下來。尹姝望着棺中的男人,瞳孔變得深邃。
剛剛還發黑發紫的身體飛速紅潤現出血色。
手指上的關節一動,男人睜開了眼。
此時他面上還抹着白粉,猛然睜眼,顯得有些瘆人。
影姝坐起來,脫下喪服。第一眼便看清了身邊的尹姝。
王賢看着他們二人,轉而拿出一個包袱遞給了尹姝:“尹姑娘,在下隻能用這種方式送你們到這裡了。”
“多謝您。”尹姝露出感激的神色。
“不過是逢場做了一場戲,還是曲家小子機靈。”王賢溫和地向尹姝笑。
“影姝為我說起尹姑娘身份的時候,在下可真是吓了一跳。”曲繁星打趣道。
“可惜天下不太平,苦了你們二人。”曲繁星望向尹姝,他轉而又笑了起來:“往後,還請二位能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尹姝也笑:“那也祝願曲公子早日覓得良緣。”
曲繁星不再看她,而是看向影姝:“也許罷。”
“走吧。”影姝不看曲繁星,而是走到尹姝身邊,向她伸出手。
尹姝牽住了影姝的手,最後一次向二位告别:“望來日再會。”
王賢回禮。
曲繁星托手作回應道:“期許如此。”
影姝回身看了曲繁星一眼,很快便轉回了頭。
他對尹姝道:“此去王大人姑婆家山高路遠,小姝若是累了,知會我一聲,我來背你。”
尹姝笑着應他。“我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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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往前走去,路遇山泉,尹姝沾濕了貼身的手帕,為影姝擦幹淨了面上的白粉。
影姝半跪着蹲在她身前,閉着眼睛讓尹姝擦。
尹姝擦過他的眉眼,突然說道:“你不喜曲公子。”
影姝睜開眼,不滿道:“從未喜過。”
“為何?”尹姝問他。
“他看你眼神不對,從第一天見他我就知道。”影姝說道,随後很快聲音又低下去:“雖然他确實幫了我們很多。”
“你知我對曲公子無感。”尹姝不再說話,隻是專注地為影姝擦完臉上殘留的細粉。
“小姝。”影姝喊她。
“嗯?”
“那日成婚可算作不假嗎?”
“為何?”
“我不想做你的偶了。”
影姝看向她,他們的距離很近,男人不敢眨眼,他一字一句道:
“我想做你的夫君。”
狗狗期待的眼神看過來,隐形的尾巴似乎也随之可憐巴巴的搖起。
尹姝卻犯了難,她望向天,颦眉,佯裝苦悶地沉思了一會兒,才對影姝道:“嗯……這可如何是好呢?成婚是大事,母親說不能将就的。”
“那該怎麼辦呢?”影姝伸手按住了尹姝的腰,心急地望着她。
“那你求求我吧。”尹姝說
“求求你了,小姝。”
尹姝勾起唇角,她捧住影姝的臉,俯看着他。
目中卻又忽然變得悲傷。
尹姝說:“往後,便隻剩下我們了。”
影姝理解她,按在她腰側的手掌便更用力地将她往身前帶。
“我們居山上,大家住山下,都會過得很好的。”
“大姝,不管如何,我們都不能分離,好嗎?”
影姝點頭說好。
面前的人吻下來,吻住了影姝的唇。
影姝遲疑了片刻,轉而抱住了尹姝的腰。
尹姝的手攏住影姝的脖頸。舌與舌交觸,耳邊炸開花開的瞬彩。
那是個激烈且綿長的吻。
山林中寂靜,萬物無聲。
心跳成為他們彼此的共鳴。
人偶終于擁有了他的偶師。
往後,我們是我們,隻有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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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之前,影姝牽着尹姝抵達了一座冒着炊煙的小院。
慈祥的奶奶坐在門口,撫摸着懷中的黑貓。
姑母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