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市中又逢雪。
西邊已成鎮市中最繁華之地。
十九大家落寞,新氏族興起。
四十載風雪後,位居大家之首的是尹氏。
此間有一家醫館,名為藥齋。其名震天下,救死扶傷,治八方惡疾。
為首的那位醫者,得之聖恩,封為醫聖者,為世人景仰。
師祖已逝,醫聖生門仍舊堅持每日坐診待病患。
一坐便是一日,其下門生數百,各有成就。
藥齋旁處的府邸,為尹府。
家主是位女子。
姓尹,名樂央。
醫聖與尹家家主結為連理,為夫妻,共育子女三人。
十五年前,沒落大家之一曲氏,将世家一衆贈予尹樂央,因此尹曲兩家合并。
尹氏産業涉及餐飲紡織陶瓷香料胭脂茶鹽地契,鎮市沒落大家,皆數收歸尹氏手中。
其雖未坐落京中,但陛下亦有耳聞。
琉璃馬車内,侍官收起卷軸,将收集到的信息一字不漏向軟榻上的人道出。
扶額小憩的婦人睜開了眼,一襲玄色的官服将她面色襯得尖銳明媚。
稀疏的白發不是老态的體現,而是她坐擁權力之上的象征。
侍官大氣不敢出,唯唯諾諾地候在一旁。
等待着這位當朝宰相出聲。
婦人坐正了,看過來,出聲道:“可有這尹家前家主的消息。”
侍官聽完急忙又翻開卷軸查看,末了,才回道:
“下官失職……未曾查到相關信息。”那侍官吓得冒出冷汗,不承想宰相隻是一揮手,讓他開了車廂門,自己獨自下了馬車。
走下檀木階梯,婦人擡手攏了攏發髻上的簪子。
也在此時,當她隻剩獨身一人時,她神色中的肅穆褪去,變得柔和,變得親昵,最好竟變作了嘴角的一點笑顔。
婦人站直了,維持了以往的姿态,于口中輕輕喃喃:“沒查出就好。”
這位宰相在尹氏府邸的門前駐足,眼中流露出的神往,似乎是在追思。
她閉上眼,不再看,轉身離開,向另一邊走去。
官袍上的獨一份的雲母紋連綿不絕,像極了她的過往。
四十二年未曾歸家,未曾歸鎮市。
她一去就是半生。
從北國的女官,到南國的宰相。
王婵用了三十五年。
四十年前兩國交戰後,北國皇帝暴虐不仁,令她不齒,為百姓不滿。
她南去投奔南國不久,北境中内亂橫生,起義軍殺入皇城,将皇帝斬首。自此北國軍軍心大亂,南國軍險勝,并一舉進軍北國。
三年後戰事平息,南北合并,成為大國。
王婵終身未嫁,于官場中厮殺半載,終得宰相之名。
此次借機回來,物是人非。
好在母家遠在鎮市,未受政事波及。王家雖存,亦隐瞞了王家女為宰相的身份。
父親已逝,作為女兒王婵都沒能送他最後一程。
再回鎮市,感慨萬千。
卻又念及父親臨終的遺言。
“要藏好雙姝所在,以免其二人遭遇禍事。”
王婵銷毀雙姝的一切痕迹,讓這世上再無尹姝,影姝二人。
甚至連她自己都已遺忘姑母到底在哪裡。
年過半百的宰相走在鎮市中,耳邊是同四十年前相似的煙火氣。
她的脊背終于彎曲了一些,有了些這個年齡的婦人們應該有的模樣。
眼中起了水霧,朦胧了眼。
父親,尹家一衆,曲氏,元氏便都如流水沖刷過腦海。
官府上的雲母紋似波浪,又如凡塵。
它是曆史。滾滾向前,永遠不會停下。
原來那時言說的再會已經變成了永别。
太多往事封塵,落土,成為心中模糊的一個剪影。
宰相停了步,舉袖拭淚。
天還是這片天,地還是這片地。
但是已經不是曾經。
·
山林中白霧缭繞。
那間小院卻仍舊溫馨。
雪落之後,眼前一片更是白茫。
影姝守在尹姝的床前。
一個仍舊是青年的模樣,一個已經将酒窩變作皺紋。
白發蒼顔的老人躺在男人的懷中,眼睛似乎也沒有力氣睜開。
卻仍舊努力地伸出手想要往上去觸碰男人的臉頰。
男人低頭抱着她,看着她,輕輕地喊她:
“小姝,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