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手布滿溝壑,皺巴巴的沒有什麼血色。
她的聲音嘶啞,出聲時也顯得吃力:“我快要死了。”
“我會陪你一起走,小姝不怕。”
“我這一生很幸福。”老人露出了笑。
“和你在一起的四十三年很幸福。”
“我也是,能夠和小姝在一起,我很知足了。”男人俯低了些,将老人的手掌放到了自己的臉上。
“是不是又下雪了。”老人閉着眼睛問。
“是,又逢成雪了。”
“真好啊,真好……”她露出了笑,她的聲音變得越來越輕,像風筝斷了線,最後逐漸無聲。
尹姝睡着啦。
男人低頭,親吻尹姝的眼睛,尹姝的額頭。
影姝也笑着看她:“好好睡吧,小姝。”
影姝背着尹姝,在風雪中出了門。
雪蓋過腳踝,讓影姝的每一步都走得冰冷。
記憶延伸到最初的那一天。
他抱住她走出院子,他抱着她離開。
白雪的觸在腳踝上的寒意在褪去。
影姝的五感在收縮。
影姝一步一步往前走,往雪中走。
他的皮膚開始脫落。
後頸的肌膚漸漸重新開始塌陷,展開為一個小孔。
影姝背着尹姝往前,走得越來越緩慢。
他快要變回人偶了。
人偶與偶師的心相牽,沒有偶師,便沒有人偶。
終于,影姝背着尹姝到了他的終點。
那是院子後邊的一片林地。
那裡有兩塊墓碑。
一塊是姑母的,另一塊是影姝留給他們兩人的。
影姝走近了,跪下去,伸手刨開雪。
等到能将尹姝放入時,他才停下,溫柔的,機械地将他的小姝放入了墓穴。
雪一直在下,鵝毛一樣的大雪。
影姝喜歡雪,因為他一直覺得,小姝像雪。
純白的雪,堅韌的雪,溫和的雪,柔淨的雪。
影姝的頭發和手指開始崩壞,變成泥沙,變成風中的白雪。
他最後為尹姝整理了一下發髻。他牽住了尹姝的手。
與她五指相扣。
影姝望着天,他笑了,很輕地說着西坡語:
“母親,謝謝你。”
影姝倒下去,全身變作黃土和沙礫掩埋了尹姝的身體。
·
“阿娘今日可是要做什麼?”
“煉心。”
“那這偶心……可不可以是我的一吻?”
“為何?”
“因為它傾盡小姝的心血啊。”
尹姝是個坐不住的孩子,不過取巧吻了她未做完的偶,便跑出門去追蝴蝶了。
母親無奈地搖頭,卻也自然地接過了尹姝的偶。
她手中的竹刀在偶人的心上銘刻。
她劃破自己的手指,以自己的命數煉偶心。
我要你愛她,珍她。
要她成為你的唯一和所有。
當我的小姝遭遇不測時,你要醒來,替代我保護她,愛護她。
當你真正體會到什麼是愛時。
我便賜你人的五感,思緒,行為和神韻。
你是小姝的偶。
你将會是她此生的唯一。
當母親的命數注入偶心後,母親的面色也慘白下去。
·
而偶人徹底知曉愛的時刻,是在尹姝為奴分别的那一月裡。
當共感不再後,他才知道思念是如何刻骨銘心。
遠在戰場的偶人,念她想她,每每思及她時便猶如剜心之痛。
是悲傷是絕望,亦是再遇她後的新生。
母親給了他這段奇妙的機緣,那他便不能辜負尹姝。
他愛她,亦如母親愛她。
小姝是在愛的包裹中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