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特盡量用通俗的語言解釋:“但是陳琰不一樣。我需要在數以億計的泡泡裡篩選出你和司融所在的那個泡泡,并且帶着她來到正确的時間線,以防她在的時候你和司融還沒有出生,或者已經死了幾百年——你知道這件事有多難麼?”
說到這兒,哈特幾乎要抓狂了。
她癱倒在桌面,整隻兔子幾乎融化成一灘悲傷的兔餅。哈特偏過臉去,沒有看陳之椒,一片靜默之中,也沒有聽到陳之椒開口說任何一句話。
那場談話過後的第一個晚上,哈特沒有睡。
睡眠之于她,本身就是可有可無的東西。但隻有極少的的時刻,長夜是這樣的難捱。
天色既明,兒童房的門打開,蹦出來的又是一個精力充沛的陳琰。
她踩着兩隻花色不一的襪子,從哈特身邊跑過,留下一句:“早上好,姐姐~”
輕盈得像一隻蹦蹦跳跳的小蝴蝶,不知道俗世的苦難。
司融追在她身後,給她換上一對成套的襪子。
晨間一頓忙碌,以陳琰坐上前往幼兒園的車結尾。
但因為知曉即将要到來的艱難選擇,僅僅是圍觀這樣普通的清晨都讓哈特覺得難以忍受。
哈特時不時沖着陳之椒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卻每每一言不發,以歎息結尾。偶爾來一次還好,但如果比三餐還準時就有些惱人了。
陳之椒順利接收了哈特的躊躇和不安。
幾天的一個清晨,陳之椒将哈特抄起,夾在臂彎裡,和司融說了聲要帶哈特去寵物醫院做驅蟲,而後便風風火火地出了門。
她們路過了寵物醫院,但并沒有下車,陳之椒單手扶着方向盤,直奔陳家。
然後就有了現在的這一幕。
在沒有人能夠随意闖入的地方,她們終于能夠肆無忌憚地談話。收藏室的隔音極好,哪怕她們吵翻天了也不會洩露一絲一毫。
她們默契地忘記了不需要開口也能夠交流這一回事,哈特發出了這具身體所能發出的最大分貝的尖叫。
此時此刻,陳之椒展現出的冷靜像是一種太過有效的催化劑。
哈特選擇用爆發出來的負面情緒對沖陳之椒所表現出的,堪稱不近人情的冷靜。
這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她的“攻擊”完全沒有達到她預想之中的效果。
陳琰明明是她的女兒。可除了一瞬間流露出的怔忪,陳之椒很快又變成了原來的那個她,平靜得近乎機器。
哈特有些難過地說:“陳之椒,你讓我覺得有點陌生。”
“我一直是這樣的性格。”陳之椒說。
“反倒是你,變得更……”陳之椒想了想,說,“你的情緒更貼近人類了。”
“是麼?”哈特說。
好像是這樣。
哈特覺得,至少在這一瞬間,她沒辦法處理好自己的情緒。
哈特擡起兩隻爪子揉了把臉,悶聲道:“抱歉。給我幾分鐘,我需要調整一下。”
陳之椒颔首。哈特看着陳之椒又拿起了那把破槍,對着一堆破銅爛鐵上潤滑油,她愈加難以忍受眼前這一幕。
哈特:陳之椒到底要幹什麼?談崩了就一槍把她崩了嗎?
這是威脅!
哈特氣哼哼地偏頭。
視線挪開得太快,哈特沒注意到,陳之椒并非她想象中那樣毫無波瀾。隻是所有心神不甯都被咽下,她甚至拿錯了防護油的型号。
兀自緩了一會兒,哈特重新擡起頭,看向陳之椒,道:“這個泡泡破滅的原因是資源不足。”
“人類困囿于這顆小小的星球,直到它無法供給足夠的人類生存的資源之前也沒有走出去,尋找到新的家園。我計算過,它會在幾百年之後迎來終局。”
“幾百年時間,對一個人的一生來說綽綽有餘。你留下,或者司融。我的能力足夠為一個偷渡者遮掩百年。”哈特輕聲說。
“或者。”話音變得艱難起來,哈特頓了一頓,方才開口,“或者你們選擇放棄這個孩子。讓她在失去一次母親之後,再度失去雙親。”
“謝謝你的提議,哈特。晚些我會征詢司融的意見。”陳之椒說。
“聽起來你自己已經做了決定。”哈特說。
像是沒有聽到哈特語氣裡的陰陽怪氣,陳之椒平靜地回答道:“是的。我有必須要回去的理由。”
陳之椒的眼中情不自禁地劃過一抹痛色。
可她隻是低頭,沉着地将槍械組裝好,放回原來的位置。
“你太過分了陳之椒!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你能對和你沒關系的人那麼好,卻冷酷地傷害一個和你有血緣關系的孩子?陳琰沒有做錯任何事!她不應該再次被抛棄!”哈特一腳蹬翻了陳之椒兩瓶潤滑油,感覺胸中燃起了一把火,她費解地大喊起來。
“我沒有抛棄過她,哈特。從來也沒有。”陳之椒說。
陳之椒俯身撿起落在地闆上的兩個瓶子。
一瓶防護油還未拆封,已經打開的那一瓶灑落一地。看到瓶子上的字樣,陳之椒微微皺了皺眉毛,将傾倒的那一瓶扔進垃圾桶裡。
地上留下了一灘油迹。陳之椒本想處理,卻忽然覺得疲累。
“走之前我要做什麼準備工作麼?”陳之椒問哈特。
哈特用仿佛第一天認識她的眼神看了陳之椒許久。在陳之椒走出房間之前,她回答道:“什麼也不需要。”
陳之椒下樓拜托阿姨清掃房間。
聽清了陳之椒的請求,阿姨的眼中流露出驚訝。
陳之椒向來對那間房間很在意,布置清掃都是自己動手。阿姨們知道她的習慣,也從來不進入。這還是第一次,她拜托她們進去打掃。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
雖然心中納罕,但阿姨什麼也沒說。她應了聲好,麻溜地帶着清潔工具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