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一班的家長會較于其他班級開的晚一些,散會的也就比較晚。
等其他班級的同學們走完之後,就隻剩下高三一班的學生還在走廊上等待。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與大半個教室,杜若寒看着坐在自己座位上的江先生,竟莫名的有幾分晃神。
從他上小學起,杜兆就沒怎麼來過學校給他開家長會。
不僅僅是杜若寒,他那兩個弟弟也是一視同仁。
那時的杜兆手裡還握有杜若寒母親留下來的一批豐厚的财産,時常在高級奢華的娛樂場所裡一擲千金。
雖然他們都有一個不着調的父親,但杜汀州他們要比杜若寒幸運一點的是,他們的母親猶在身邊。
在絕大部分人的眼裡,花美琳隻是一個年輕漂亮的花瓶。
她沒有過高的膽識,更沒有寬闊的眼界以及化鐵為柔的手段,能助她在上流人士如雲般的交際場攀上更高的枝桠。
但漂亮的omega何其之多,那些個翹首以盼能嫁入豪門的,最終也不過是歲月蹉跎淪為旁人的笑柄。
花美琳是其中較為走運的一個,但這也不代表她能被太太圈裡的那些貴婦們瞧得起。
即便是杜汀州在某些時候,也是瞧不上自己母親的出身的。
兩人發生争吵時,杜汀州往往可以不廢任何餘力的戳痛花美琳的心肺。
一句陪酒女出身有什麼資格教育我,花美琳便隻能被傷的體無完膚,蹲在地上掩面而泣。
那個時候,如果杜兆在,也隻會在一旁假模假樣的安慰:好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至于杜潤雨,更是敢怒而不敢言,他怕杜汀州怕的厲害。
杜若寒有時候會覺得花美琳可憐,有時候又會覺得她是可憎的。
隻不過絕大數的時間,花美琳在他的眼裡也隻是一名純粹為了孩子的普通母親。
她會積極參加杜汀州和杜潤雨的家長會,并為此推掉她費盡心思才約好的牌局。
兩個弟弟上小學的時候,因為學校離家近,花美琳更是親自接送風雨無阻。
杜兆給她的零用錢不少,她愛美愛珠寶,更愛奢侈包包,但最終絕大部分的開銷還是花在了兩個孩子身上。
杜若寒其實不喜歡花美琳,隻是在無數個足夠溫情的瞬間,在她的身上瞥見幾分自己母親的身影。
以至于他明知道是花美琳的刻薄,導緻他的腺體被燒壞,仍舊無法對這樣一位普通的母親多恨上幾分。
因為在這場複雜而難言的悲劇之中,錯不在他,也并非完全在于繼母。
杜若寒清醒的明白,一切的罪魁禍首一直都是從來無所作為的父親。
小學時期的家長會一直都是家裡的保姆在參加。
她會在衆多同學面前牽起杜若寒的小手,回去的路上買一串冰糖葫蘆,上面的糖霜杜若寒可以吃很久。
隻有在這個時候,小小年紀的杜若寒才會短暫的停止思念母親。
等他們都上了初中,沒錢了的杜兆逐漸收回在外浪蕩的心思,回歸家庭。
而為了節省家裡的開銷,杜兆解雇了那位願意給杜若寒開家長會的保姆阿姨。
自那之後,便無人再來學校給他開家長會。
直至今日,原以為會一直空缺下去的位置再次被填滿。
盡管他知道,對方隻是不想忤逆伍爺爺的意思,所以選擇聽從安排。
杜若寒很慢的眨了眨眼,指尖有些癢,本能的想要将這一幕更長久的留存下來。
但很可惜,現在不是時候,他的畫筆和畫夾也都不在身邊。
第五江臧在這些個家長當中,毫無疑問是鶴立雞群的存在。
明明高中生的課桌椅已經算得夠寬敞的了,但對于長胳膊長腿的第五江臧來說,還是有些窄。
他神情淡漠的倚靠在椅背上,微微下垂着眼,按着成績單與志願表的指尖泛着柔和的光亮。
杜若寒望着他,不太明白為什麼時間在一個人的身上流淌着變慢,以至于使周遭的一切都變得寂靜而無聲,而他的眼裡隻留下這樣一個人。
直至下課鈴的聲音響起,杜若寒才驚醒般從往事中回過神。
教室内的家長們站起身,經過講台将手中的志願表一一交到邢複的手上。
隻有男人不緊不慢的将杜若寒的成績單收好放進抽屜,空着雙手就要走。
邢複忍不住再次叫住他,“杜若寒哥哥。”
第五江臧腳步頓了一下,側過臉看向他。
邢複蹙着眉,“您……不打算給若寒申請一下其他院校的志願麼?”
第五江臧撩起眼皮朝教室外瞥去一眼,瞧見杜若寒正低着頭與旁邊白皙的omega說笑。
“是我忘記跟您說了。”
“什麼?”邢複不明所以。
“我會送他進預備校。”第五江臧收回目光,聲音冷靜而淡然:
“如果他願意的話。”
說完便不再停留的朝門外走去,隻留邢複一人神情錯愣的站在原地。
第五江臧稍稍低下一點頭,從教室走出來的那一刻,杜若寒就止不住心裡緊張起來。
竹玉渲在一旁捏他的手臂,死孩子勁兒還不小,杜若寒疼的腦仁一抽一抽的。
男人很随意的沖他招招手,“杜若寒同學,我們回家了。”
一瞬間,杜若寒心髒砰砰直跳,竟然感到片刻的眩暈。
這種前所未有的感觸,像猛烈而溫柔的風将這些年堆積在杜若寒身上的灰塵卷走,隻剩下最為靜谧的安心。
直至自己坐進車裡,沒有任何想法的望着窗外一一掠過的風景和線,身邊坐着的男人卻在認真處理工作上的消息。
杜若寒很小心翼翼的瞥過去一眼,本不想引起什麼注意,男人卻很明銳的察覺。
他停下敲擊鍵盤的手指,轉過臉來目光很隐晦的掃過杜若寒微微彎曲的脊背。
“讓他們退學可以麼。”
杜若寒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麼?”
等他明白過來才知道男人指的是和他打架的楊賀幾人。
杜若寒心髒突突了兩下,沒有說話。
不是不想說,而是忽而有些接不上話來。
他在江臨一中上學的這兩三年裡,打過無數次的架,發過好幾次高燒,除了老邢為他找過施暴的學生家長之外。
他沒有其餘的靠山。
對于打架鬥毆的處理方式,也幾乎等同于零。
他沉默着不說話小臉很是拘謹,男人便合上筆記本電腦,替他做了決定。
“那就交給我可以麼。”
可以麼?杜若寒在心裡想,應該可以的吧。
他點點頭,顯得話很少很安靜,跟之前在學校打架時的模樣又完全不一樣了。
從兇狠的小豹子變回了一隻柔順的小貓咪,且是一隻不敢大聲喵喵撒嬌的小貓咪。
第五江臧沉着眸子看了他一會兒,他沒有跟杜若寒這般年紀大小的孩子待過,有些話想了想終究沒說。
等車子抵達香榭麗舍,第五江臧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并不準備下車。